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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卯吉祥︵篆刻︶□ 鄂力 |
捕鱼喽！
雪下来时，扯棉扯絮，沿着一片偌大的缈无烟迹的冰层，发出蜻蜓点水般的声响，温软细腻，像呢喃，像梦呓。
雪儿们飘下来的姿势，似仙女散花，翩跹着，旋舞着，抱成团，扭成朵，攒成球，一股瘦硬瘦硬的风，直扎扎吹来，又似带着一腔温婉婉的情绪，四散开去，高蹈着跑向湖面。
风刀子“呜呜哇哇”地削来，远方的村庄就一波一波地漾来漾去。“渔把头”带着的狗皮帽子，清晰而明亮，成就了一幅剪影，长长的绒毛贴在粗粝红润的脸上，晃动在天地间，两只大手牵动着“水线绳”。“水线绳”后面带着“大绦”，“大绦”后面带着渔网，“嘎吱”一声，马拉绞盘，一张大网一下子拐进一场大梦里，生动得要命。
云层很厚，那初起的太阳，羞怯怯地躲在里面不肯露脸。圣湖动了一下，凝住的思绪动了一下，千年万年，绵绵延延，生生不休。远天远湖间，就泛起了一片热辣辣的笑语。
这是圣湖，银银盈盈地漾着渔情！
这是圣湖，苍苍茫茫地漾着渔情！
这是圣湖，野阔野阔地漾着渔情！
这个很少为外人所知的湖泊，静静地隐藏在松花江畔的郭尔罗斯大草原上，查干湖，意为“白色的湖”——我们的圣湖。圣湖庞大的水系，养育着每一个活跳跳的生灵。敖包山横卧在湖畔，阻挡着干巴巴的季风。青山头如锦绣滴翠的彩屏，护卫着圣湖古悠悠的神秘。
冰凌凌的圣湖，孕育着丰收的情绪！
白盈盈的雪花，飘漾起一腔的喜悦！
一到封冻时节，“渔把头”老乔就戴着狗皮帽子，早早地来到圣湖，背剪着手，口里叼着旱烟，在湖面上行走，观察风向，笑眯眯地把湖看了个遍，找好下网的地方。
成团大雪轻飘飘落下时，冬捕的渔民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圣湖冰面上摆放着糖块、炒米、水果、奶干等供品。祭坛两侧各设一根“苏鲁锭”（长矛），坛上摆放着三个香炉，四大碗白酒，九炷高香和藏传佛教的各种法器。坛前设置九处用来燃放圣火的“火撑子”，“火撑子”前凿开一眼冰洞，用来向湖中抛洒供品。
德高望重的老乔主持仪式，祭祀湖神。反穿皮袄皮裤的渔工们列队等候。湖面出奇地平静，湖风在渔工们粗糙的皮袄上灵巧地穿梭、游走、跳荡。渔工们的心壁上，像撬开了一个天眼，风和光泄露进来，心内就有了生机，跃跃欲试。
湖啊，天父的神镜；湖啊，地母的眼睛。万物生灵，永续繁衍，都聚在圣湖天源的怀中，都握在地宝的手中。献上九九礼，奉上万众心诚，湖上层层冰花，闪动八方精灵；敬上九炷檀香，插上九枝青松，献上九条哈达，摆上九种供品。
啊，千里冰封望祭湖，万顷湖面竞纷呈。
老乔接过从供桌端来的酒，手托酒碗，跪冰洞前，声音穿过莽苍的冰面：大网醒好了，开始祭湖了:一祭万世不老的苍天，二祭赐予我们生命的大地，三祭养育我们的圣湖。
老乔手里拿着“抄捞子”，在已经凿好的那眼冰洞下搅了几下，往上一提，从湖里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来。但见那“开湖头鱼”不断扭巴着身子，任一缕耀眼的白光刺溜溜滑向湖面。渔工们在湖面适当位置，方圆一公里大的地方，每隔15米凿三至五个冰眼，“穿杆子”牵着巨大的渔网，像绣花针一样，由一个冰眼拉到下一个冰眼，直到2000米外的出网口。整张网全部下入水中，严严实实围住了冰层下面的水域。
太阳的余光穿过浓厚的云层，撒在苍苍茫茫的湖面上。斑斓的光芒，染上了渔工们粗糙的脸。一层微弱的胭脂色，罩紧远方迷迷蒙蒙的敖包山。
小雪花零星地飘着，飘着，呼吸一样纯净，梦境一样轻盈。
老乔大手一挥，一声有力的号子，穿过苍宇，裹着一股生刮刮的湖风，从冰面上削来，就捎过来一曲苍盈盈的歌子。呼出白气的大马，打着响鼻，拉着网轮，大网缓缓拉出水面，再一绞劲，跃出冰面，鲤鱼、胖头鱼、鲶鱼都翻出了冰眼。
冰面就有了活泼乱跳的喜悦！
老乔从15岁就开始当渔民，从拉套、走勾、打镩、跟网、二把头干起，到1975年当上了渔把头。70岁的老乔，70个风风雨雨人生，来往于圣湖，他浑厚纯净的声音在圣湖上飘荡。冬季的湖水结冰有两米厚，在冰下捕鱼的拉网有几百米长，怎样把鱼网下到冰层下需要一套熟练的技巧。下网前选择地点十分重要，有经验的渔工只要看一下冰面的颜色，就知道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下网。选好地点后，在冰面打好两排冰眼，让网在冰下穿过，然后逐渐围拢，最后在出网口，把冰下的渔网拉到冰面上。冬季冰下鱼群聚集，用大拉网一次可以捕到成千上万斤鲜鱼。
金鳞腾跃，一扎扎往眼眸里打，渔工们手里拿着“抄捞子”和“鱼叉”，往上一扬，鱼在空中扭巴着身子，就定格在雪白的世界里，山似的鱼垛，厚轧轧地出现了。
小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日头落在湖里，死了。月亮像从湖底扎了一个猛子，不小心被湖镰削去半边，钻在云层里，又冒出来，瘦弯弯地挂在天上，远远看去，又似沉入湖底。
月光下，老乔和渔工们，紧了紧狗皮帽子和羊皮袄，喊着收获的歌子，消失在远方湖面浓稠稠的乳白色里，声音被过滤得清冽、纯情、透明，如生命的花绽放在夜里，飘过湖岸，飘过梦境，飘过春天的窗口。
“明天还捕鱼喽！”跟生根了似的，酽酽地在冰面上不肯离去。
只这一声，让我们领受了生命的悸动，领受了生命的阳光，领受了站立一切之上的神圣。
只这一声，云层就散了，一线线月光“哗啦”一下子，照到了湖面，照到了他们归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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