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的旱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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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的艰苦环境对我的个人成长是最宝贵的一笔财富,没有比这笔财富更宝贵的了。
因为我小时候家里出身不好,西北又常干旱,吃不饱是常事。
我记忆最深刻的是10岁左右时的一次旱灾。
菩萨面前的苹果
那一年可能是1971年或1972年,具体年份我记不清了,大概记得当时我正上小学二三年级,那年西北发生了一场很大的旱灾。
我们全村的大人们都很紧张。
大队刚在山头上装了一部新的广播,不停地在广播里传达各级领导的指示,有公社领导的,有县领导的。学校也停课了,我们小学生年龄大一点的用水桶,小一点的,像我们二三年级提不动水桶的就用瓦罐,从河里提水给地里的玉米浇水。
那时我的年纪很小,还没有大人们的那种恐惧和紧张。浇完水回到教室后我写了一篇日记,那时我们刚开始学着写日记,我记得这篇日记还受到了老师的表扬,并且被贴到了教室后面的墙上。
接下来河里的水也干枯了,有些水井也没有水了,吃水要到很远的水井里去挑。
恐惧和紧张的气氛在全村里一天天地加重。
有一天,我看到几位老人悄悄地进入我们学校旁边的寺院里,跪在菩萨面前祈求上天能给快干死的庄稼下一点雨,救救村里人的命。
在平时总有武装起来的基干民兵来阻止这些封建迷信活动,那天我没有看到这些民兵。
这几位老人走后,我在菩萨面前发现了一个大苹果,我拿走吃了,并把这事告诉了同班的另外一个同学。从那以后我们俩经常结伴守在菩萨面前,希望能再碰上菩萨给的好吃的东西。
但再也没有了,就遇上这一次。
黑夜下的逃荒
等我们小孩感觉到紧张的时候,是真正到了没有饭吃的时候了。
那时政府每隔几天发一些救济粮,救济粮不是面粉或者大米,而是一些发霉了的红薯片,很厚、很难吃,无论是煮着吃,蒸着吃,还是磨成面烙成饼吃都很不好吃。
有一天,生产队里又开始发救济粮了,但不给我们家发,说政府有规定,不给地主家发救济粮。
父亲听了很生气,说地主家的人也不能被饿死啊,母亲忙阻止他,怕让村上的干部听到后会把他抓起来,送进学习班或者到街上游行。
最后费了很大的周折,终于领到了救济粮。
村上许多人家趁着黎明前天还没有亮,以黑夜做掩护,一家家地拖儿带女去外地逃荒要饭了。
在我们村子里,去外地逃荒要饭是很不好意思的事情,所以逃荒要饭的家庭只能趁天没亮走,目标就是一直往东,据说前面就是陕西,八百里秦川,那里的土地肥沃,人心也好,不会看着人饿死。
遇到了饥荒,各家想各家的办法,我的小学同桌潘中勇,他妈妈每天晚上把高粱糠和烧碱放在一起,把高粱糠腐蚀烂了,第二天再给他们一家蒸着吃。
长大后才知道烧碱的名字叫氢氧化钠。
独生子吴家喜
我们班上很多同学都严重营养不良,每个同学的脸上都长满了癣,老师说这是营养不良的表现。
也有几位同学在这次饥荒中饿死了,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长相至今我都记得很清楚。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位叫吴家喜的同学,那天学校开完了大会,他搬着一把椅子和我一起走,他走一走就歇一歇,后来他就坐在椅子上对我说:“这辈子要能坐在这样的椅子上该有多好啊。”
我当时就想,全学校就两三把椅子,你哪能总坐在这样的椅子上呢?
没想到这成了我和吴家喜同学最后的一次见面,这句话也成为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这个家庭中的独生子吴家喜就死了。
当时我们家也没有吃的了,我的爸爸妈妈是十分坚强的人,一定要让我们一家活下去。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先把最小的妹妹送到别人家,找人家的条件只有一条,就是他家一定要有一头正在产奶的奶羊,让我妹妹能吃上羊奶,不然的话也会饿死。
接着把二妹妹也送给别人家,条件是他们家要有粮吃。
送出去一年后,我妈妈天天晚上做噩梦,想孩子,所以没过几个月又打发我把二妹妹背回来。我走了几十里山路,一只鞋底掉了,光脚在山路上背着妹妹回来了。
艰苦的年月教会了我爱,这种情感是一笔财富,一生都取之不尽。
《我的价值观》 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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