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建了个奶牛场,我和小伙伴们去玩过。牛棚里十几头花身大乳牛,吃的是苜蓿和豆饼,鼻息粗壮。有三五女工蹲下,挤奶如喷泉。
新建的矿区有职工三万,带家属合计十万余,正职领导相当于盟长,或现在的赤峰市市长。局长刘振华的小舅子小张,从农村来投奔姐夫,结果就安排他卖牛奶,是临时工。小张踩着平板车,拉两桶牛奶,在工村里转悠。他长得黑,鹰勾鼻子,见人腼腆,说话轻声细语。车停一地,他就摇动响铃,吆喝叫卖。
牛奶一角五一斤,一般人家舍不得买。父亲认为不贵,常会买来给我们吃。煮沸的牛奶晾上片刻,结上一层厚皮,抿进嘴里醇香一片。
那时国家给大型企业配备的干部不弱,第一任党委书记就是个行政九级的老革命。等到我读五年级,班上两个同学,一个是局党委书记的儿子,一个是副局长的儿子,课间活动都与我们打成一团。同学们曾到他们家去玩。所谓“高级住宅”,是小小院落,院里有果树三两棵,几分菜地。宅内有住房三四间,大的十平方米,小的六平方米,另有厨房和厕所。如此而已。
三年困难时期,食物紧缺。矿务局向盟公署申请,派矿警到北部草原行猎。一周以后,职工食堂大厅里堆满猎物,黄羊、野猪,还有黑熊。堆在食堂大厅颇有当众公示的意思:所获都在这里,没给谁送两条羊腿,或是留一对熊掌。都给职工改善生活。
大学同学李延均,克什克腾人。克什克腾就是当年矿警行猎之草原。那日他跟我说起克什克腾已开发为国家地质公园,属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奇山异石,游人如织,远非当年的荒凉之地。我奇怪,当年人们怎么就不懂这些?二人讨论的结果是,盖因温饱尚未解决,所以不需要什么地质公园。说毕二人笑,喝茶。
又说起离克什克腾不远的巴林草原,我们小的时候那边也没什么稀罕物件。现在知道巴林左旗曾经是辽国的上京,有了历史意味,而巴林右旗近年开发出一种“巴林石”,虽然不及缅玉、和田玉那般名贵,倒也温润养眼,价格一路走高。
五十年过去,如今的矿区夜景璀璨。这个世界许多东西该变,但有些真不该变。想起当年的牛奶,我心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