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海塘上

    复  达

    一个人又踽踽地来到了海塘上。

    海塘似乎总在我情绪低落时，不经意地横在我的面前。我也似乎在那样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地步到海塘上。

    海塘就默然地迎接我，像一个我所钟情的驿站。在我落寞时，我已几次投向它的怀抱。

    海塘就在海边大道的边上。应该说，海边大道沿海塘而建。因为有海塘的横贯，将海滩构筑了一道屏障，海边大道才坦然地延伸。人们常说，海塘，是海岛的生命线、幸福线，而此刻的我，却感受到海塘是一道静默的情感线，与我相影相怜。

    海塘笔直阔大，坚硬沉稳，在虚幻似的灯光下，一直向着前方蔓延。海塘的外延是两排高耸的树木，为防护林，树枝的间隙中渗透出点点光线，斑斑驳驳。再往外，便是海边大道，一盏盏路灯黄晕中吐露明亮，越过防护林的头顶，隐约地将柔弱的光照映到海塘上。海塘不再漆黑，令我可以漫不经心地孑然而行。

    今夜的我，犹如失恋似的，心里一片落寞。漫步海塘上，我不由诘问自己，何以落寞？是生活上不如意？好像没有。是工作上的烦恼？一天的工作顺畅有序，毫无不顺心的事。是情感的纠葛所致？也无甚伤害的意味。想不出个缘由，只能拿莫名其妙的帽子来戴上。人有时候当真非常奇怪，会突兀似的无缘地冒上一种心绪低落的情景，又一下子难以消解。这样的时候，便想一个人走走，却不由步到了海塘上。

    海塘仿佛有个场，总在我产生落寞的心境后吸引着我。

    今夜的潮汐有点高涨。与海塘坝身一样阔大的削浪平台已湿漉漉一片，缓缓的波涛轻轻地抚摸坚硬的水泥面墙，“哗哗”的响声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白花花的浪涛刹时化为泡沫。我是不是那一阵波涛或者一朵浪花？要是做那波涛抑或浪花，想来也不错吧。如此，我可以将自己融在海中，与海同在。波涛起时，有我在其中；浪花跳跃时，我也一同跳跃。那样的话，我怎会一个人孤零在海塘上？转念一想，那也不行。潮涨潮落，浪涛阵阵，哪一阵是我自己的？浪花拥簇，又瞬间消散，我又在哪里？芸芸众生，还不如我独自漫步海塘上，更显自己的存在。

    对岸的灯火似乎也不比以前明燦，稀疏了许多，像我落寞的情性一般。以前，那对岸的灯火，我将它作为一道夜晚下的景致，常常从欣赏的角度加以赞美。难道那家企业不大景气，连夜晚的灯火也缩减了？或者长年累月又刮风下雨中点亮的灯火遭受了瞎灯的情状？我不能确定。我只感觉对岸的灯火已无生机似的，如一个个呆愣的人，呆呆地望着脚下的海，或者望着我。尽管我也打不起精神一般，还是超越了它们，能在海塘上行走。

    海塘边那条栈桥顶端的码头上，停泊着一艘轮船。舱顶上的几盏灯明晃晃的，给寂静的海面送去了微微漾动的光照。多想拥有这样的一艘船呀，最好是小巧的快艇。那样的话，我可以一个人驾着，自由地飞向茫茫大海，自在地翱翔海上，抛弃那莫名的意绪，将隐埋的种种杂念湮灭在船尾的滚滚浪涛中。可惜，我依然无奈地漫步在海塘上。

    好像有点累，喝过酒的头也愈发晕了起来，就坐在海塘的堤坝边上，思绪渐渐一片空白。眼皮不由闭上，睡着了一般。仿佛有一个人飘然而至，轻柔地挨着我坐下，陪着我沐浴夜晚的海风，或者静逸地眺望对岸的灯火，像一对爱意浓浓的恋人。睁开眼，却空无一人。我在创设一种动人的情景，还是在梦幻般的奢想？摇了下头，苦笑一下。黄晕的路灯依旧不声不响，对岸的灯火也依旧呆愣地亮着，海浪不紧不慢地发出轻盈的呢喃，宛若慵懒了一般。防护林投下的阴影，将海塘坡面重叠出了一道黑色的横边。一切依旧。

    只有我活动着。站起了身，感觉风渐大，将风衣的领子竖起来，又裹紧身子。其实阵阵海风也还温情，冷的是心绪。

    有一个人正朝我走来，慢悠悠的样子，却在前面的塘坝上坐了下来。这也是一个孤独的人，竟在海塘上不看夜的海，不望对岸的灯火，不闻轻呢的涛声，自个儿玩起了手机，抑或在发信。我以为有伴儿似的，忽一想，这是两种情状，也是两种心情。我只能是我。我对海塘的情结，似乎超越于他人。

    还是回去吧。这样清冷的海塘上，我会越待越如海塘那般，变得冷硬，坚韧，将情感的波涛硬生生地截堵起来。这是最要命的。

    海塘的入口还停着几辆车子，一路走来却不见一个人影。他们去哪里了？隐藏起来了吗？在栈桥中间的辅助用房边，还是在防护林的空隙间，正悄悄地亲热？或者如我这般落寞，却将身影匿藏？我踅回身，不再想他们如何。

    现在，海塘已在我背后，却又在我心中。

    我不知道何以在苦闷、烦恼、抑郁或者孤寂时会油然想到海塘，不由自主地步到海塘上。是海边大道的这条海塘天天相见，有了种亲切感、随和感？还是夜色下的海塘有种磁场在吸引我？细细一想，海塘只是个平台。夜幕下，海塘是那样静寂，带给人的是那样朦胧的意境。对岸的灯火点点，却不明亮，有的只是散淡的光线。两岸之间的海域，波光鳞鳞，更是朦朦胧胧，令人亲近。海塘脚下的海浪也如朦胧一般，似睡似醒，只在喃喃自语。大道上黄晕的路灯，透过防护林的间隙，投影在海塘上，同样光影斑驳，一片朦胧。朦胧，才赋予亲和，才有磁性一般的魅力，将我不知不觉地引到海塘上，释泄心中那丝丝缕缕的落寞。

    低落的心绪果真是莫名其妙吗？我又追问自己。任何事情，那些无形的情感，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而自己的心怀可容纳茫茫大海，也可容纳复杂烦恼的事情，够博大，够宽阔了。可是，为何又会消沉样的？难道是自己太敏感、太任性？或者正直的心灵容不得杂质的渗扰？或者特别珍视那份情感，经不起一丁点伤害？我摇摇头，终究理不出个头绪来。

    忽然悟到，假如不再独自去夜晚下的海塘，那么我所有的一切都将是从容淡定的，心境定然一片平和。那该多美多好。

    就努力着，不去夜晚下的海塘，尽管夜的海塘上很是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