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味道

    农  人

    站在济南一些偏街背巷的路沿上，掰开一只烤得焦黄的汪汪着油的烤地瓜，未等入口，一股仿佛弥漫着两千多年历史的悠远绵长的香气便会扑鼻而来。眼睛傍着恍若是经过了成百上千个岁月洗礼、默默蹲在马路一隅的世纪老人一般的地瓜炉子，这时，其实真的不是用口来咀嚼，而恰如用你的思想来咀嚼着济南——这座城市厚重的韵味。

    济南由于地辖华夏南北的要冲，其饮食自然融会了南北大菜和各地民间小吃的精华，有着亦朝亦野的特点，能登得大雅堂奥，也能下得百姓厨房，诸如像说起来就能让你涎下口水来的油旋和想起来就放不下的甜沫，更是济南独有的风味，并且深深地附着了济南人怀旧的情节。

    品济南不能不品读济南的山，它是这座城市的骨架，也定格了济南的品质。泰山是济南的太祖山，因此济南的山从南边一路走来，携着东岳的余威，裹挟着南山的秀美和北域的风情，成就了集沧桑沉稳、隽秀雅致、旷远绵邈的别一番风韵。至今龙洞山上大禹治水的遗迹“藏龙涧”、玉函山的青鸟、佛慧山和千佛山的慈悲诸佛、南北马鞍二山的金戈铁马声、英雄山高高耸立的纪念碑，都时刻不停地在向你述说着这个城市的骄傲和情怀。

    说到济南的山，不能不提“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的九点齐烟。有时我会这样想：在数千年的时光里，究竟有多少文人骚客，曾经站在这历山之巅看点点炊烟在“齐州”大地上袅袅而起，当时他们的心中升腾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或慷慨激越或温情款款的家国情怀啊。无怪老舍先生当年看到这群山簇拥的济南老城，便发出了“这个城市像一个卧在群山中的摇篮，在冬天里一望便让人觉得温暖”这样由衷的慨叹了。

    品济南最美莫过于畅饮济南的水了。济南的由来得益于水，即因位于“济水”之南而得名。济水发源于河南省济源县，因独流入海而在历史上与长江、黄河、淮河并称为“四渎”，也是古四渎中唯一非雪山而是泉水发源而成的大河。之后济水逐渐枯竭而被大清河所夺，至清咸丰五年黄河又夺大清河由山东入海，遂成现状。这些历史，自然地赋予了济南非同一般磅礴大气的特殊秉性。济南城市内的河流水系更极富秀美灵性的特质，我常觉得恰恰是小清河、玉符河、兴济河和城内纵横的泉水河，这些一条条由珍珠镶成的玉带给济南这座城市带来了生命、带来了灵动、带来了性情、带来了极致的品位。闻名天下的七十二泉是济南的魂，我常这样思考，那强大到穿透了五千年文明史的汉字艺术，能够尽善尽美地描绘出济南泉水的风情雅韵来吗？试想，你能用什么样的语言和词汇复原出黑虎泉日夜不停激越奔放的豪情和珍珠泉分秒不歇奉献给人类的粒粒珍珠呢？这就无怪曾两次光临天下泉城的诗仙李白也未留下关于这极致美景的片言只语了。这时，无奈之下，你会抱愧无言，而只有独坐“天下第一泉”的趵突之侧，舀一瓢涌腾着的泉水，沏一壶清茶，就着三伏天的酷暑一饮而下，这时像极了济南人酣畅淋漓性格的那股清韵和爽然便会瞬间穿透你的心脾。

    品济南不得不穿越济南的历史和人文。泉城文脉正，大舜历山耕。这应该是华夏人文始祖给济南留下的第一缕印记。且不说在这座城池的历史长河中如鲍叔牙、闵子骞、扁鹊、曹操、秦琼、曾巩、铁铉、边贡、李攀龙、丁宝桢、刘鹗、季羡林等一个个明星巨擘给济南留下的一笔笔财富。单说中国文学史，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没有了辛弃疾和李清照这“两安”居士，那么宋词“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放和“人比黄花瘦”的婉约到底会逊色多少呢？如果没有了张养浩，在元曲的体裁中还会另有其人喊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句深埋在封建史上历代老百姓心中的绝唱吗？如果没有了老舍，近一百年中国现代文学史天平上的砝码会不会轻了许多？这是济南的骄傲，但我又觉得这更是济南的乡愁。

    品济南的味道，最不可或缺的就是一定要读懂济南的人。济南人的性格由于地域的关系，糅合了中国南、北方人种的秉性和气质，尤其更是齐鲁文化碰撞融合而成的产物。自公元前六百九十四年“公会齐侯于泺”开始，一路走来取精去粕地形成了济南人独有的豪放豁达、尚善重义的好品质。每一个成熟的济南人都像是一瓶陈年的老酒，只要起开瓶盖，一股醇香而绵长的味道便会悠然而出，不由得你不为之迷醉。济南的男人像极了城周遭大山上的石头，刚硬甚至粗砺，但内核却是暖的。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用感情、用笑脸抑或是用酒敲开蒙在济南男人脸上罩着的那层厚厚的壳，从此便会在他的世界里长驱直入横行无阻，到那时你会发现每一个济南男人身上的那种豁达不悭啬、大度不计较的特质真的就是一座座蕴藏丰富的金矿，不由得你不赞叹，这样的男人才是真爷们儿！由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济南的好男人无论走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会长成一座“山东大汉”的坚强丰碑。

    济南的女人真真是由泉水做成的。有时我想这座城市本身其实就是一个女人，而泉是缀在她身上不同部位的亮晶晶的翡翠，汩汩作响的泉水是时刻不歇流淌在她身上的血脉。就是这泉的乳汁，孕育滋养而成了精精灵灵的济南女人。谁能说出掐一下就能出水的泉城少女比江南的佳人逊色了多少？还有寻常巷陌间时常隐现的或嗔或痴或忙或闲的老妪们，脸上的那副丰富又淡定的神采，与深似海的豪门巨府中的贵妇人相比又孰相高下呢？

    品济南，不由不感染于她时刻升腾着的气象。大路上的熙熙攘攘、商街上的摩肩接踵、田间地头的挥汗如雨、学堂教室的朗朗清音、一草一木的盎然生机，这些无不表明，这是一个包容了各种元素的蓬勃生命，时刻在成长。

    济南，恰是一朵由泉水滋润的蓓蕾初绽的清荷，嗅一下雅透脏腑，品一下情远意长。在躁动的夜里翩跹的荷花仙子，常常会乘着大明湖中那韵走斗拱、笙歌勾连的画舫纤纤地荡进济南文人的梦里，演绎出一首首乡情浓重的乐章。济南更是一个由荷精心孕育的莲蓬，每一粒睡在母亲怀里的莲子，都会带给你久久的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