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张飞宇 摄影 |
□梁凤莲
一本杂志做了一期“我们这个星球最美的街道”的专辑，图文翻掀中牵动遐想，我遏制不住地追思起广州那时最美的街巷，走神，遥想中再次重逢了广州温馨曼妙的街景。
此刻说那时，也不过是几十年光景之前。那时，亦是有着成千上百年历史过往的广州的一瞬，是在岁月的挤挨中存留的一隙。此刻的回想无关乎历史考证，只不过是再次握住了记忆中那条敏感而又柔韧的神经。
1
大德路-象牙街
难忘进出过数年的大德路一带的几条内街巷，长的四通八达，短的则相互串连，在内街里东绕西绕的，总能走到主干道大马路上来。而这样的穿插往返，天天耳濡目染的，不经意间就像针脚绵密的绣工，把人文地理之类的风土人情都织绣在记忆里。
象牙街是一条一溜六块条麻石铺就的大街，街心宽落，两边的房子有趟栊大屋，有三层高的楼房，有简易低矮的砖屋，还有格局俨然带私家花园的老宅子。由是，各式人等就混居在一起了。据说先前这一带居住的都是与广州的招牌手艺牙雕有关的人，有工匠、商人、手作仔，一条长街的众生相，就为兼容并蓄作了活生生的阐释，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精彩。当中横列开去的象牙一巷二巷三巷以及并排的文兴里，外观却有难得的清爽和一致的款式，街景整齐宽敞，清一色都是民国时期中西风格混合的两层小洋楼，类似于如今的连排别墅，独门独户各有机趣。全是石米的外墙批荡，又有小巧的雕花小阳台，其中的住家，多半是新派人物且又有海外关系。此前住在这里的几个同学，在文革结束的前后，果然都移居海外了。
2
惠福路-贤藏街
而象牙街前面遥对的濠畔街与后面傍偎的惠福路，就街容街貌看，也不难让人勾连起广州的前世妆颜。濠畔街深长飘逸，两边的房舍挤挤挨挨，像江南的河边民居，二层比一层探出半个身位。史载记录这里先前就是水道，于是可以轻易指认出市井人家临水而居的风情。而惠福路，一如这里一路种栽的大榕树，年深日久身世显赫，马路的气派也淡定超然。被称作“广州家庙图腾”所在的五仙观就在惠福西，堂高庙大的大佛寺在惠福东，想一想，一条路一东一西有这样的阵势，就不得不让人心怀敬畏。每一步都恍能触碰到广州幽深绵远的神经，有多少祖先的神迹昭示密集在这，俯瞰着时光的流淌与代代接续的众生。
往越秀山方向的学宫街、贤藏街，光是名字就藏龙卧虎，为兴书重教立了牌匾。有多少前朝往事，科举入仕、发奋功名就发生在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就标榜在这。那时恢复高考不久，我考到了二中去，每天上学坐不上拥挤的六路车，就得走个把小时，贤藏街跟解放南路与起义路平行，宽宽窄窄地一路往前伸延，求学路上任重道远的感受特别深刻。还有一条开敞的现已消失的巷子莲花井，穿过去，连新路应元路永远是树影婆娑，空气清凉沁润，一年四季都是葱绿盎然的景象，纪念堂一带的庄稳气势也多年不变。
3
光复路-长寿路
往西南走，光复路长寿路一带的小巷，也算是先前的西关一带，有很多家境殷实的住户。那时候我还有很多亲戚散住在此，逢年过节被阿嬷牵着手穿街过巷去拜年，算得上是一次旧城世相风情的穿越。光复路那幢占据一半巷深的木结构两层大屋，西洋化的小庭院却有中式的结构格局。三婆的家全是用木头建成的，阿嬷说一屋子的家私全是名贵的木材，很多是从东南亚运回来的，小时候的我对此陌生得一头雾水，只看见皇太后一样的三婆永远坐在锃亮的云石八仙桌旁。长寿路的小街，几块条麻石排开在路面中间，短促规整，巷尾必定有棵小树，有眼水井，或是一围花基，两边的人家鸡犬相闻，洗洗涮涮全在这里。改革开放时期，旁边的小巷做旺了一家白斩鸡，配有姜葱混搭咖喱的独家酱汁，街坊生意一做就做了几十年。先前的亲戚，连同岁月一齐远走隐去了，街巷旧貌不再，旧梦亦不再了，可那家小店还在，有两次我还专门绕到那里，就是为了给老母亲买那种念念不忘的白斩鸡加酱汁。
4
第十甫路-榨粉街
而西关第十甫路的街巷，才真叫是曲折衷肠，迷宫一样，却方圆几里都能通达。那年我写岭南美术二代领军人赵少昂的传记，他的祖屋就在那里，多次走访，每一回都有不一样的感觉。一条数百米长的巷子，就这样收纳了欲说还休的种种机趣，还有家家户户起起落落的日子。
往东面去的城隍庙隐没有一片低矮的民居里，后面的榨粉街，纵达深长，几乎与小北路等长。给我家里做木工的师傅就住在那，街巷的人居密度高，吃饭时间走进去，真是锅碗瓢盆热闹异常，街心的公用水龙头挤满了主妇，周围全是湿漉漉的，空气里充满了过日子的各种声响。不多远的农讲所后面住着我一个姑婆，围墙后面的人家，有院落有趟栊，格调不同西关角，毕竟是先前学宫后面的宅子，虽已冷清但仍仪态雍容。也许是住家不多，也许是前朝的威势潜伏着，每回冬天时节来都觉得这一带冷硬得很有派头。
往南去就到了珠江边了，不独沙面，西堤一带的建筑亦是有越来越浓的万国风情，尤其是西濠二马路的前后。七十年代很多地方都清寡萧条，这里却仍然是一派灯红酒绿，密集的食肆南北风味混杂，香港的亲友都说这一带最有港式风情了。沿着珠江边一直往东走，南关东堤的风貌也不输伯仲。
…… ……
踏入八十年代之后，我几乎再也不去高第街了，我惶然于那铺摊开去横行无忌的店铺，那种张扬霸道的恶俗令我无所适从。虽说，惠福路的大榕树还在，气根还在偶尔的风中飘拂，然而表情与样相都不再了，神态都转换了，多年后有着不忍卒认的陌生。每逢车过解放路，看到大德街口那一小段翻新整饰的旧楼房，据说还得了岭南民居建筑维护奖的，心里真有点百感交集。这遗留下来并且能够传留下去的建筑，这座城市曾经的外观风采，就这么一点修修补补的，实在是不多了。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