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
□徐仁河
《西游记》大闹天宫，孙大圣镇压五行山之后，佛祖从东方归来，不知怎地，连夜布置佛经东渡计划，而后将任务交待给了观音。
观音一到大唐京都西安城，立即着手她的组建取经团计划。但取经一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要把它运作成功，就要费一番脑筋。
她先是和徒弟木吒一起变做两个癞头和尚。将临行前如来赠与的锦襕袈裟、九环锡杖捧住，在繁华的长安大街上叫卖。虽是佛家的一般法器，价格却是惊人。正撞着宰相萧瑀散朝而回，众马仔喝开街道。那菩萨公然不避，当街上拿着袈裟，径迎着宰相。宰相勒马观看，见袈裟艳艳生光，着手下人问那卖袈裟的要价几何。菩萨道：“袈裟要五千两，锡杖要二千两。”并说：“袈裟有好处，有不好处；有要钱处，有不要钱处。”菩萨道：“着了我袈裟，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穴，便是好处；若贪淫乐祸的愚僧，不斋不戒的和尚，毁经谤佛的凡夫，难见我袈裟之面，这便是不好处。……不遵佛法，不敬三宝，强买袈裟、锡杖，定要卖他七千两，这便是要钱；若敬重三宝，见善随喜，皈依我佛，承受得起，我将袈裟、锡杖，情愿送他，与我结个善缘，这便是不要钱。”两件法器要卖纹银七千两两，价值不菲，当在如今人民币百万元以上，还在当朝宰相面前出卖，且弄出个要钱不要钱之说。那不是明摆着逗出大唐皇帝来吗？
观音来得正是时候，唐王李世民当时正受恶鬼入梦袭扰之苦。大将秦琼和尉迟恭当门神守卫尚不能解决问题，正在请玄奘法师即后来的唐僧做法事。唐王听说此事，立刻召见观音变化成的癞头和尚，并想将宝物买下转赠为他驱鬼的玄奘。观音就将宝物拱手相送，分文没要。这就更加激起大唐朝野的震惊和好感。
再后来，观音又在水陆大会上当堂询问玄奘：“那和尚，你只会谈小乘教法，可会谈大乘么？”玄奘摇头说不知。观音说：“你讲的是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升天。我有大乘佛法三藏，可以度亡脱苦，寿身无坏。”一旁听课的唐太宗欣喜若狂道：“你那大乘佛法，在于何处？”菩萨道：“在大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最后，她带了木吒，飞上高台，遂踏祥云，直至九霄，现出救苦原身，托了净瓶杨柳。喜的个唐王朝天礼拜，众文武跪地焚香，满寺中僧尼道俗，士人工贾，无一人不拜祷道：“好菩萨！好菩萨！”
观音先卖袈裟，后赠宝物，再现身说法，硬是把一件普通的取经之事，弄得朝野关注，天下皆知。由此，观音是可以称作商业策划的祖师。
观音卖袈裟，和《卖柑者言》卖橘人推销柑橘有异曲同工之处。和《西游记》创作几乎同一时代的《卖柑者言》，说的是杭州有个卖水果的人，擅长贮藏柑橘，经过冬夏也不腐烂，拿出它们的时候还是光彩鲜明的样子，玉石一样的质地，金灿灿的颜色。放到市场上卖，价格高出普通柑橘十倍，人们争相购买柑橘。可是切开它，像有股烟直扑口鼻，看它的里面，干得像破烂的棉絮。《卖柑者言》话题一转，借这个投机取巧的商贩之口，道出了官场仕途的道貌岸然，虚伪卑劣。“卖者笑曰：‘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孙、吴之略耶？峨大冠、拖长绅者，昂昂乎庙堂之器也，果能建伊、皋之业耶？盗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縻廪粟而不知耻。观其坐高堂，骑大马，醉醇醴而饫肥鲜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同样的，观音的袈裟果真如其所述，“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穴”吗？事实不然，西行路上唐僧吃的苦不在少数，动不动就被妖怪们绑缚进了洞穴，只差一把蒸煮之火。袈裟不怎么样，锡杖也不咋地，拎在手上嫌重，扛在肩头累赘。《西游记》此后几乎对其未作任何提及。二者又何尝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玩意儿？
《西游记》中的“我佛造经传极乐， 观音奉旨上长安”玩的不过是场政治秀。她兜售的表面上是中看不中用的锦斓袈裟、九环锡杖，而实质是与皇权政治可相匹敌的宗教势力。可怜可叹的是英明神武的唐太宗，他看到新科进士们从端门列队而入时，非常高兴地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可他入了观音、如来的彀中，尚自懵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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