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锋
港人大都有一英文名字，DAVID（编者注：音译“戴维”）是陈国志的英文名字——陈国志，三国志，哈哈，介绍自己的“大名”时，他自己先爽朗地笑了。边笑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但我对粤语一窍不通，要借助小女许卓的“翻译”。但我能感觉到与我们一家人的结识是足以令他兴奋的。同理，我们能在异地他乡，在一次早餐的美好时光里邂逅陈国志，也是一种不易和缘分。
茫茫人海，我们有一千个以上的理由擦肩而过。
——他是香港人，我们是甘肃人；他自港来粤，我们自陇来粤；他迁居于此，我们也迁居于此。在一场台风来临之前的某一天，我们与他被定格于某一时某一刻某一个隔着偌大的玻璃窗就可以注视人声鼎沸的街市的两个相邻的席位。
我以为陈国志有五十岁出头。作为一个男人，总是不能轻易地夸赞一个男人，尤其是长相。但他确实长得标致。甚至比较标致。他的这副长相不管在西北还是华北，华南还是西南，东北还是东南，中国还是外国，用女儿辈娃娃们时髦的说法是很“酷”。
陈国志今年62岁。这着实令我惊讶和“灼伤”。我毫无来由地忽想起自己刚满68岁的父亲。那已是一个病入膏肓弱不禁风的老人。某一天清晨，我开车带他到乡下兜了一圈，估摸半小时的车程，他却吐得一塌糊涂，后连续几日身体虚弱不堪。才相差几岁，还不到一个孩子的童年。陈国志健硕的身板，紧凑的腰腹，朗朗的语音，满头倔强的头发让我觉得父亲愈发不幸，也让自己相形见绌。
陈国志的父母是“渡”去香港的，本属粤人。陈国志生于香港。中学（香港初中高中连读）毕业后未念大学。念大学很贵，他那样家庭的学生念不起。他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工作是电话公司线路设计员——他为了适应我，竭力在讲普通话，但他的普通话明显逊于他的粤语，也不如他的英语，尽管他的英语也有着浓郁的岭南风情。
陈国志很绕口地重复了若干遍之后，我才猜到他的职业——电话公司线路设计师？NO，NO，是电话公司线路设计员。他又笑了。他一定知道设计师与设计员是有很大区别的，先员而后师嘛。
我的记忆又恍然飘至十几年前。还和父亲有关。
那时我刚有了房子，是父亲资助的，依山而建，夏凉，冬却不暖。在对房子进行简单装修时，父言，你选择，要么铺地板，要么拉电话。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成为我唯一的选择，现在感觉比较可笑或有意思，但我始终不认为这是父亲对尚无力在城市独立的我的诘难。在兰州那一座山的山麓，我面对父亲，迟疑半晌，选择装一部电话。装一部电话要两三千块钱。
装电话就要拉线，陈国志的工作似乎就是设计让电话线从室外进入室内的线路。其实在我看来，拉线还不简单？从线杆子上斜斜拉出一根得了——横空从窗口拽进来，从阳台拽进来，不管从哪儿，像直升机救援似的，拽上来就行。喂喂喂，对着话筒开始喊。一些小城市不都是那样拉电话么？线路纵横交错，如蛛网横亘在城市上空。
但香港料想应非如此。陈国志的工作就是如何合理美观实用地让电话线从室外到室内。嗯，一种设计。是他让我觉得那也是一个脑体结合的工作，是一个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我与他的交流基于如此多的元素而逐渐深入。我的妻子和女儿亦听得津津有味。
陈国志退休较早，身体有恙，病退。退休金——这是秘密，他说。在香港属于低收入，但在内陆的绝大多数城市会生活得很幸福和体面。这亦是他迁入这座城市的动因。
做义工之余，他学会了抖箜竹。抖箜竹是具有中华民族特色的体育运动，简单易学，像耍“呼啦圈”一样，一箜竹，一根线，一席地而已。此时我们的交流地点已由餐厅移至黄杨河畔的一块空地，陈国志显然是此处常客。在表演之前他迅速换去着装，着一黑色背心，颈部搭一白色毛巾登场。他用加长钓鱼竿抖，入场热身之后迅速进入角色，直抖得虎虎生风，八面玲珑，游刃有余。抖箜竹是全身运动，陈国志的这副身板与其实际年龄的差距便是源自于此吧。
爱生活，会生活，健康要靠“抖”。
暇余，陈国志由澳门去香港，如同我们从佛山到广州这般容易。也从澳门去新加坡探望定居那里的儿子。亦到世界各地游走。日子优哉游哉。
我父亲也是喜欢南方的，来过几次，想留下；我母亲烦躁，嫌热，孤独。终于打道回府。
他们都想幸福，以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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