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成尼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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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成尼玛的两个孩子常跟同伴在山顶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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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图 羊城晩报记者 邓勃

　　我们算是好朋友吗？我们的相遇真正属于偶遇，我的离去是必然的，也是准备好的相离。

　　但随着时间的推进，有些可以说是根深蒂固的细节就在夜里开始发力……

　　这些小因子严重缺氧，是因为空气已凝结。

　　壹　　　　

　　　大哥次成尼玛的家差不多是在玉树结古镇最高处。站在家门口，整个玉树就在脚下（图3）。

　　我好不容易才认出这座城区。这里的一切都改变了，好像变成了名字相同的另一个城区。

　　结古镇是青海南部重镇，也是玉树藏族自治州的首府、玉树市辖镇，州、市府的驻地。“结古”在藏语中是“货物集散地”的意思，长江从它身边流过，它也成了长江流域第一个人口密集的地方。

　　2010年4月14日，青海省玉树地区发生7.1级强烈地震，我第一时间赶到这里采访。当时的毁损惨破之相，再不忍赘述。

　　三年过去了，这座城市已脱胎换骨。大哥这新家，也是政府给建好后，他们在去年十月正式从板房搬进来的。也许为赶着建房，现在通向他家的路还凸凹不平，而且灰尘飞扬。 

　　本来，我们是两个格格不入、距离很远的生灵。但我们却打乱了这一规则。

　　贰

　　“大哥，你在哪？”

　　电话里，我总听不出谁是谁。于是以为是刚采访过的儿童院的院长，我也曾约过有时间一起吃饭。

　　我一边在宾馆房间里等待，一边怀着疑惧的心情，猜测着，嘀咕着。是哪一位呢？毕竟我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事过之后，才知道这是一个多少令人感到羞耻的猜疑。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钟头，后来才知道，因为他也听不懂我在电话上说的地址，又不好意思多问，就只好凭猜测地满城找。

　　是他，次成尼玛。

　　他是我白天在街上碰到而且帮他拍过一张照片，然后礼貌性地留下了手机号码的那个人，而且我客套地说了句有空去他家做客，想不到他认真了。 

　　他家给我第一印象是很干净，装修得很认真，天花板上画着花，就连墙壁上也贴着图案……也许是晚上到，只觉在灯光下满墙的流光溢彩。

　　当晚，我迷迷糊糊地吃了一大碗酸奶，好几块香味十足的热腾腾的羊肉，还有许多许多小食……

　　当晚，我也多了一个名字：东周扎西。是大哥给我取的吉祥如意的藏名。我也穿上藏袍，大哥微笑地打量着我的穿戴。

　　其实，他一直都是微笑的，脸上现出无尽愉快的表情，也不自觉地绷直后颈，炫耀着他胸前佩戴的饰珠。

　　我想起认识他时给我的第一印象：高大，身材粗壮，国字脸，脱下墨镜时，双眼不大但明亮，典型的康巴汉子，穿着得体，头发整齐，一根一根的有点油亮……

　叁

　玉树，冬虫夏草的故乡。春季时，大哥全家到山上挖虫草。平时，他到各偏远地区的农户家收冬虫夏草，每天必到交易市场碰运气，希望能卖个好价钱（图4）。

　　冬虫夏草交易市场也刚建起来，规模很大，也很喧闹。他总是热情地跟熟人拥抱、握手或寒暄，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人。

　　市场很热闹，但没听到一句问价的话，价钱都存在他们的右手中。他们把手藏在一块布后面，在布的掩护下，静悄悄地往来运筹。

　　不管交易成不成功，人们的脸上总是流露着振奋而愉快的表情。

　　几天里，我把方向丢给哥哥，他到哪，我到哪。甚至跟他去讨债。

　　也许是因为住得高，大哥新家的水龙头从没出过水，每天都要不停地到下面挑水。我跟去一回，等水的人排了很长的队，政府为何不在高处建个水塔，改善他们的生活呢（图5）？

　　大哥有两个孩子（图1），当哥哥的总是喜欢拉着我的手，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别看他才读小学，可是家里的功臣。今年全家上山挖虫草，他选择一个人上另一座山，一季的时间，自己挖了快五百条，而他爸妈一共也才挖了六百多条。他因此也自豪得很，总是想着远山。

　　当妹妹的却总是躲在不远处，悄悄地看着，两个眼睛一闪一闪的。她的脸孔泛着纯洁的红润，像这里山上的白雪染了一层落日的余晖。

　　屋里总是飘着一股热乎乎的香气。

　　屋子里炉火不停，嫂子也总是在烧水。她穿着精致的衣服，衣角上还镶着小小的花边。她虽瘦，但却不失温柔端庄。

　　大哥对着嫂子时，眼里总是充满笑容，而且充满深情。他说欠她一条命。地震中大哥的房子被震平，当时他也被压在下面，是嫂子用柔弱的双手硬生生地把他给挖了出来。

　肆

　小孩上学时，我们坐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大哥不大通汉话。常常可听见外面玩耍的孩子们的叫喊声，偶尔我们也凝视着对方微笑，也只能微笑。有时为了一点小事要交流，甚至要往大哥远在北京的外甥那边打电话来进行。

　　说起北京，这又要插上一段自豪骄傲的事。

　　尕朋说是大哥的外甥还不如说是儿子。他在清华大学读书，是玉树州史上第一个清华生。

　　尕朋是大哥的妹妹的孩子，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带着比他大两岁的哥哥，艰苦地生活，因没钱，连书都读不起。舅舅次成尼玛最疼尕朋，将他接到自己家中，供他上学，并从此担起领养的重任。

　　这个大男孩，玉树“4·14地震”发生时，幸运地待在室外躲过了一劫。但他第一时间跑回了教室，将被困在里边的同学奋力拖出；在余震中，又组织同学转移到安全地带。他还喊了班上及其他年级的男生，从倒塌的教师宿舍废墟中救回了多位老师，又和同学们一起到附近的居民区帮助救援……

　　直忙到复学的那天，尕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刚刚受过重创的家，跟着同学到外地借读。

　　“我日夜不停地工作，只有这样我所受的伤痛才没有时间去碰触，也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眼睁睁倒在自己面前的爷爷和同胞们，才能对得起自己幸存下来的这条命。”回忆起那段悲痛的日子，尕朋这样说。

　　尕朋的英勇行为，深深打动了周围所有人。他因此获得了“校园抗震小英雄”、觉拉乡“抗震救灾先进个人”以及“青海省三好学生”等荣誉称号，并且被清华大学破格录取，成为玉树史上第一个清华生。

　　“记得当年8月份我离开故乡，到北京开学报到时，从西杭车站出发，车窗里一直过不完的，都是残垣断壁和满脸灰尘的人在废墟上清理忙碌的景象。”

　　　伍

大哥要去杂多去收冬虫夏草了，这一去应该赶不及回来送我，我们依依不舍……但刚过了一个来小时，大哥又回到我眼前。原来他在路上突然想起，忘记了送我哈达，就立即返回，同时还带来人参果、虫草和佛珠赠我。

　　接着又出发，大哥却还是提前赶回结古镇，为了我。

　　第二天我就要离开了，那天夜里，大哥带着我去了六家我曾答应到他们家做客的家庭，我整整喝了六碗酸奶……

　　夜里，附近的藏獒在叫，大哥家的也在叫。这只绑在门前的藏獒，每回有人来，都要凶猛一回……

　　外面，夜色愈来愈深，门口的藏獒都顶不住困意而安静了。天上，挂满星星，盯着它们看，总觉得它们在对着我眨眼睛。

　　我离开时，大哥一家送我去机场。路上，我们去了文成公主庙，他在那买了几条带花纹的哈达，披到我脖子上……

　　风吹着满山的经幡，我感受到了文成公主的温情。 

　　玉树机场建在巴塘草原上，是地震后建起来的。远处的雪山，雪山下的草场，黑色牦牛，缓缓前行的牧人，肆意奔跑的小马驹，清新透彻的空气……

　　真美。

　　我们双手都慎重地抓住对方的肩膀，用头顶与对方碰了三下……这道别用无形感应的电波密码进行，却使我永远记住玉树的这位大哥。

　　唯一伤感的是，我与大哥都晓得，背对背的一转身，这一生恐怕再也没有重逢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