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境遇并不好,这里说的不是他的经济情况。他与母亲均已退休,退休金合在一起有五六千元,在小城生活已是宽绰得很。如果不是身体有病,常年要住院、吃药(大部分亦能报销),他们该是过着无比逍遥惬意的日子。
一般情况下父亲均是能自由行走的,上楼、下楼,到院子里转转,到街道上走走,这些“功课”他每日必修。但有时则行走不便,“病入膏肓”时甚至连衣食均不能自理,侥幸躲过一劫,又一劫,再想行走时便没那么自如了,要一段时间的精心恢复和调养,体力才能续得上。
下楼或上楼便是个问题。父亲居住的是老式楼,没有电梯,楼梯间也窄,没有铺瓷砖,楼道里黑魆魆的令人无限压抑。其实这楼是在父亲“主政”这家单位时盖的,是盖给职工的福利楼。那时小城封闭、落后,几乎没有电梯的概念,况且楼高六层,可不要电梯。那时父亲正值壮年,没有想到老去之时上楼下楼的问题,如果那时想得长远一些,装上电梯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
父亲是个要强的人,能自己行走时是不要人扶的,但有时别说自己行走,人扶着也无法完成上楼或下楼的任务,在我们脚下三两步即可跨越的楼梯,在父亲脚下便如长征般艰难了。此时,父亲上楼或下楼就一个办法,抬或者背。抬显然过于肃穆,再说哪里有担架,有担架哪里有人抬。有人抬若没经验的话,在逼仄的楼道间难保不翻滚和颠覆,那真是要闯大祸了。背其实是唯一的选择。但背个父亲和背个幼童显然是两回事。幼时父亲背过我,幼时的女儿被我背过,偶然在街上看到热恋中的男人背着心爱的女人。那和背病中的父亲怎么会一样呢?
父亲是由表兄背上楼的,四楼,几十级台阶;父亲145斤的身体,且意识模糊。在家族中,能背父亲上楼的大概就只有表兄的那副身板。表兄满头大汗,累得够呛。而父亲也不舒服,因胸部受到挤压难受了好些个日子。
我没有能力给父亲的住宅装上电梯,我住的是带电梯的房子,上楼下楼,指头轻轻一按,电梯上来或下去,非常便捷。父亲应该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每一个老人都应该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还可以将父亲抱于轮椅内,自电梯下,到草木蓊郁的园林,看花闻香,听鸟语,沐浴阳光。如果他尚能踱步,可从轮椅上下来,我陪他一同欣赏风景,呼吸清新的空气,谈谈他的人生或我的人生。
只是,父亲没有福气享受带电梯的房子,曾经住过,母亲却嫌寂寞和孤独,终于将父亲一同从南方“搡”回了。
每当我从电梯中上下,都会想起父亲以及以后可能会和父亲类似的母亲。我也会想起自己。有一天,当我走不动路时,我希望能有一辆轮椅,能在电梯中出入,能在女儿的陪伴下徜徉在温煦的阳光中,能感受到孩子的爱。
父亲的境遇让我无能为力,一点也不像我们小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对他言听计从。而今的他不会对我们言听计从。他在做出某项决定前要把亲友们的意见问个遍。他怕别人说三道四。
他或许为了改变自己的境遇会做出某些尝试,但母亲不行,她更加顽固。比如换掉老房子,迁入一座有电梯的住所。比如拆掉太阳能热水器(天气时好时坏,热水不稳定)换成电热水器。比如在秋末冬初北方还未供暖的日子里,先开通电暖器让房子里温暖舒适。比如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即便不用我们陪同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打一辆出租车去山边走走。
很多时候,境遇的改变还在于自己。你想,你愿意,也许你就可以,你是自己的船的舵手。其他人,都是路人,最多提两句建议,其实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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