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糕、腰子饼、开心果卷饼

---

　　□侯宇燕
　　纪录片《一城一味》介绍鱼米之乡芜湖那一期，主持人在当地路边摊上觅到一种早晨的特色小食梅花糕。梅花形的五瓣模子，往里面浇上发酵的面糊，填入鲜红的豆沙馅，最后上面再浇一层薄薄的面糊封顶，置于锅屉上加热，很快蒸熟，再撒上一层黑芝麻，把梅花模子一转，一扣，就出来一个美丽的五瓣白糕，让人无端地想起唐诗宋词，吃货的血脉一下就贲张起来。我看着电视上这种形神皆美的梅花糕，突然联想到在那砥砺明志、歌吹弦诵的抗日战争时期，西南联大校长梅贻琦的夫人，常州人韩咏华女士在昆明售卖的“定胜糕”。卖糕时梅夫人穿着蓝布褂子，自称姓韩而不说姓梅，尽管如此，还是谁都知道了梅校长的夫人挎篮在卖家乡的特产。梅贻琦家离冠生园很远，来回要一个半小时。韩咏华不舍得穿袜子，光脚穿皮鞋，把脚都磨破了。
　　今天的梅花糕与七十多年前的定胜糕，它们在气质上是否有一种长远的联系呢？
　　此片介绍的另一种芜湖小吃腰子饼看上去也香喷喷的，深得我心：在一柄猪腰状的扁平小钢勺里舀一点面糊，上面搁些小虾米、萝卜丝、香菜之类的东西，放油里一炸，勺子一个旋转之间，热乎乎的就定了型，是最适宜小城平静悠闲的人们拿在手里边走边吃的。江南小吃里这些个轻软细腻的面皮米皮看上去是那么白净暄腾。冒着热气，却又热得含蓄，好似穿城而过静静流淌的小河。不知何时，从不看纪录片的妈妈已坐在我身边，盯住电视惊喜连连：“久违，久违了！”据妈妈回忆，小时候在老家南通，每当放了学，肚子有点空了，就会随手在路边买一个腰子饼来充饥。那种糯软葱香的味道，在年近八十的妈妈心中，真的具有能够点点“心”的温暖。妈妈不止一次提及的对于小吃的童年记忆里，还有略嫌奢侈的虾饼，里面裹着一整只大河虾，以及蟹壳黄烧饼……这些都是她念念不忘津津乐道，回家乡时却再也难以找到的东西。芜湖、南通相距不远，皆是鱼米水乡，饮食习惯、风俗土仪想来是息息相通的。
　　我对芜湖有一种特殊的好感。少年时，读到芜湖人、女作家王莹的自传体小说《宝姑》，她笔下“新鲜的小米虾，磨碎的鲜红水大椒，青葱切得细细的，再浇上几圈香喷喷的芝麻油，那味道，一闻见就要流口水”的蒸豆腐渣，还有“把熬好的花生糖铺摊在长案板上，用滚板和菜刀慢慢地推压平，等温冷了，再切成小方块”的花生糖，这些都是我似曾相识的味道。十岁那年，我回老家过春节，就品尝到了不因物质生活的窘迫而降低制作标准的豆腐渣，自然也有香甜的花生糖。
　　外婆家住的院子位于一条逼仄的青麻石小巷里，巷子深处有一口水井。冬日的南通格外阴寒，推开雕花的排门，人迹罕至的天井里只有小麻雀在跳来跳去。院中置一鸡笼，笼中两只青年母鸡在寒风里瑟缩着肩膀，也是很抑郁的样子。它们每天按时下蛋，却从不报功。腊月将尽时，外公拿回很多萝卜丝馅馒头（北方称包子）。那时南方四处都有“来料加工”的作坊。只需把面粉、蔬菜、猪油等原料拿去，他们就能很快加工出各种馅心的馒头、烧饼。外公在院里支起一张巨大的竹匾，把馒头在上面一一摊开来。不懂事的我，常偷偷去揪点包子皮以飨那两只可怜的母鸡。看到它们欣喜若狂低头啄食的样子，童年的心也会忽然升起一种特异的温暖。
　　最近看BBC的《里克·斯坦的地中海之旅》，对土耳其人以开心果为馅制作面食印象很深。开心果，在我们这里卖得很贵，在盛产果品的西亚却满街都是，还带着青枝绿叶，直接就从地里送到了街上。果仁极绿，是那种鲜嫩的鸭头绿，仿佛工笔画家蘸了最浓酽的颜料，调和匀净，描绘出春日极盛时的杨树枝头。土耳其厨师将绿果仁碾得极碎，平铺于薄软的面皮上，卷起成形，递给顾客。想来食客必然吃得口齿凝香。可惜我无缘去土耳其一享美味，只得在家照葫芦画瓢地自制：买一些开心果，剥去硬壳和黄褐色的果衣，挑选那些最绿的果仁放进搅拌器，不必打得过碎，黏糊糊的一片反而不美。略微有些颗粒泛起的口感是最合味蕾要求的，就像花生酱的“crunchy”品种那样。超市有卖烤鸭卷饼的，摊开椭圆的一小张来，上面抹了薄薄的一层油。将颗粒状开心果仁在饼皮上铺满一层，卷起，放入自己和家人口中……突然冒出个想法，不知把江南小吃那轻软嫩白的面皮米皮与西域青绿的开心果仁结合起来，又会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