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比一”想到的

---

　　□俞可
　　刚刚落幕的第20届世界杯，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场球，是德国队以7∶1把东道主羞辱得体无完肤，也为巴西刷新三项纪录：巴西足球史上最惨烈的失败，世界杯东道主最惨痛的失败，世界杯半决赛最悬殊的比分。
　　我是“伪球迷”，总觉得失去内马尔、缺少席尔瓦，应该是此番滑铁卢式惨败的直接诱因。不过，即便有这两位大牌球星驰骋球场，巴西队自淘汰赛以来，一路也是踉踉跄跄，颜面尽失。出于多年来对桑巴足球的感情，其实不忍对巴西队再多说什么。促使我最终动笔写下本文的，是他们在季军争夺赛中以0∶3又负于荷兰——我的职业背景与习惯性思维，让我由衷地感喟：这与其说是足球之殁，不如说是教育之殇，且以人才流失为表征。
　　巴西此次征战的23位战将中仅4人效力于本土联赛，其中3人还是替补门将和替补中锋。国家队的组建成为流失人才昙花一现式的报效祖国。全球转会市场数据表明，去年共有618位巴西球员签约海外俱乐部，为全球球员输出量最高国家。据估算，出口球员已成为巴西支柱性创汇产业，在过去20年为巴西注入近30亿美元的外汇。2013年，仅内马尔一人转会费就逾一亿美元。球员转会，最初是那些如日中天的球星被欧洲足球豪门买走，之后是初出茅庐的球员被欧洲足球大佬狂购，如今，连那些乳臭未干的足球娃娃也被欧洲足球掮客疯抢。足球富矿被国际体育投机商毁灭性掠夺，外加本国对足球资源保护乏力、资助疲软、激励欠缺，无节制无节操的人才砍伐现象更是司空见惯，巴西八成职业球员每年至少半数时间沦为失业者，导致巴西足球事业基础掏空，巴甲俱乐部14-18岁年龄段更频现断层。
　　巴西足球此番炼狱式的经历，对我从事的教育研究也颇有他山之石的借镜作用。当下，深度卷入全球化浪潮的中国，其教育亦与国际化进程在接轨。中国已成为全球最大留学生输出国。据经合组织发布的《教育概览2013》，其成员国高校2011年接纳的第三国留学生中，中国学生为最大群体，占比达21%。美国国际教育研究所去年年底发布的《国门开放报告2013》表明，中国大陆连续四年成为留美国际学生第一大来源地，且屡创新高，2012/13学年占美国国际学生总数的28.7%。有识之士惊呼，此乃发达国家对中国人才储备的巧取豪夺。中国校友会网推出的《中国高考状元调查报告2013》发现，在国内完成本科学业的高考状元出国深造的占比高达六成，学成归国者寥寥。由足球王国此次失利所受的激荡，中国教育应该也可以获得以下三点启示：
　　其一，居家式国际化激发本土高等教育的提升。从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研制的《中日韩美高中生留学意愿及生活意识比较研究报告》中可看到，70.1%的中国高中生有意出国留学，79.9%的中国父母赞成孩子出国留学，77.6%的中国高中生出国旨在寻求更好的教育环境，该比例远超韩国（39.1%）、美国（37.9%）和日本（16.8%）。要是中国本土教育不足以使留学只是作为一种补充，而被视作一种修正抑或一种颠覆，那么，滚滚留学潮就是一场大逃亡。留学虽可助力学子本人打造跨文化素养，对本土高等教育却于事无补，且极易深陷“焚林而田，竭泽而渔”之境而难以自拔。
　　然而，留学亦可倒逼本土高等教育改革。欧盟2013年7月11日发布的题为《欧洲高等教育遍及世界》的全球战略认为，高等教育国际化惠及的不仅仅是那一小部分跨境流动的师生，而是全校所有师生，遂提出居家式国际化，即把国际维度融入高校所有专业、课程与教学之中。居家式国际化并非中外合作办学的翻版，而是通过跨境流动来撬动高等教育国际化，以提升本土高等教育的全球吸引力与竞争力。
　　第二，基础教育改革撬动本土人才开发的支点。球场如同战场，“是非成败转头空”，而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则为大众足球，此乃世界足球发展历程所昭示的铁律。足球人才培养体系呈自下而上的结构，即草根、青训、职业和精英。巴西足球此败根在青训不足，而中国足球难以冲出亚洲，病灶还在草根。对应足球人才培养的四层体系，在高等教育大众化的今日中国，国家建设人才培养体系可形成四级，即基础教育、高等教育、研究生教育和拔尖人才教育（如教育部新世纪人才支持计划）。导致教育虚脱的肇因往往在于基础教育。英国经济学人智库今年5月8日出台第二份《学习曲线》报告，聚焦于如何提升成年人的技能和知识，尤其那些对教育体系失望的以及被教育体系打上失败者烙印的成年人，由此提炼关于教育与技能发展、保鲜与使用之间关联的经验。在结论中，该报告坦言，鉴于终身学习的马太效应，即基础教育阶段所获技能越高，终身学习便越有助于减缓与年龄相关的技能衰退，成人教育则难以挽救苍白的基础教育体系，无论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打造优质成人教育的方法就是投资优质的基础教育。显然，回归基础教育，以基础教育改革为支点，此乃本土人才开发不二之选。
　　第三，人力资源保护开启国家文化安全的预警。《国际人才蓝皮书：中国留学发展报告（2013）》发现，中国学子留学呈现低龄化与低学历化走向，由此对低龄留学生的文化认同感与民族归属感慨叹万千。综合国力竞争说到底是人才竞争。以欧盟高等教育全球战略为例，欧债危机与新兴国家崛起迫使欧盟通过教育来维护甚而拓展欧盟的经济利益、军事强势以及意识形态的优越感，但其深藏不露的文化霸权主义及其意识形态渗透策略切不可小觑。教育安全无疑是文化安全的重中之重，人力资源存量的基准测评可为国家文化安全长鸣警钟。
　　足球业内人士认为，本届世界杯的最大亮点是“移民足球”击溃“本土足球”。32强球员中，出生地与效力国相悖者高达85人。无论是重金力邀海外名家集思广益，还是乡情感召留学人员衣锦还乡，虽然能暂时缓解人才枯竭，却难以激活本土教育的造血功能，毕竟教育国际外包仅为一国人才培养大计的锦上添花之举。如今，中国梦聚焦于“两个一百年”，既倚重知识精英，也更渴求建设大众。只有激活本土教育，才能让每个人都有人生出彩的机会。
　　急就于7月12日
　　（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中德教育研究与协作中心总干事、全国高等教育学研究会学术委员会秘书长、德国高等教育研究会荣誉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