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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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明珠
　　一辈子要填很多履历表，表格上势利眼似的总有一栏“本人特长”，也没规定是什么方面的特长，在学外语还没流行的年月，大多人默认是文娱方向，真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为此抓耳挠腮。说起来心病一块，我从小就是自认没特长的自卑女孩。
　　记得我上小学没多久，国家就业形势就不太好了，社会青年很多，家长们眼看被啃老，实在有点着急。有条件的家庭未雨绸缪，提前让学龄孩子学一样技能，车刨钳当然是不会去学，谁爱当工人呀，当然是搞文艺风光啦。于是有的学拉小提琴，有的弹钢琴；条件差的学个手风琴，再差买个口琴吹吹。只有跳舞和唱歌似乎不用物质投资，只需挖掘自我肉体的潜能。我有6个哥哥姐姐，爹爹一直没有操心过这类事情，也许是形势紧迫，爹爹终于把眼光落到我头上来了。其实我的心里是很想学跳芭蕾舞的，那时候，小学里就有传说。好好的在上课，教室门“砰”地被打开了，上海芭蕾舞学校的老师来学校挑人了。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标准，传说中看黄金比例，九头身什么的，总之脚要长，脑袋要小，发育以后不会横度里长胖，只是会长得瘦高瘦高的。
　　我天天睡前会幻想一下被芭蕾舞学校看中，抽出去学跳舞。因为我是班级舞蹈队的，手腕很软，韧带倒不是很松，八字开趴起来会很痛，三天不练腿就踢不到耳朵旁边了。但是我想真的被选上的话我会用功的。这样的幻想泡泡很快就破灭了，我所在的是民办小学，姐姐们说，不要做梦了，芭蕾舞学校是绝对不会到民办小学挑选学员的，区重点、市重点，他们选择余地大得很。
　　而且爹爹说，他舞蹈界没有熟人可以事先学两招，要是学唱歌，说不定绕几个弯能托到音乐附中的老师，而最最可能的是他的麻将老搭子周伯伯家隔壁有一个小学音乐女老师，单身，关系很好，明珠可以先去给她看看，学学唱歌，到时候去考音乐附中。
　　周伯伯就这样成了我的介绍人。不料来到音乐老师家一看，那位气质很优雅的女老师就是我们小学教音乐的朱老师呀。朱老师教好几个班级，她不认识我，我认识她呀。再而且，在我前头，她已经收了一个开小灶的女学生，知道是谁吗？就是我们班上的中队主席陈每每。说起陈每每我气不打一处来，她的中队主席位置原本是我的，我在班级里学习成绩好，威信一向很高，选举中队长时全票当选。到结果老师却让我当中队学习委员，让票数比我少的陈每每当中队主席。班主任是这样对我解释的，她说，中队主席是空的，能力差没关系，而中队学习委员、体育委员、文娱委员、劳动委员都是实的，只要你们几个有实力的把各自的工作做好，向中队主席负责就好了。我简直目瞪口呆，这什么逻辑什么逻辑！
　　最最让我胸闷的，还不是这些都已过去的事情，而是，陈每每唱歌比我唱得好，喉咙那么轻，朱老师却说她唱得好听，有乐感。而我呢，朱老师风琴一踏起来，我就心里乱糟糟，张了嘴巴不晓得唱的是什么。我没有自信心，神经却来得格敏感，陈每每比我早唱比我晚唱我都要计较，朱老师朝她笑一笑我就心痛。陈每每齐刷刷的短发，白净的后颈脖，笔挺的后腰，我在朱老师家客厅候场时，两只眼睛大概在喷火吧，如果我身怀气功的话，陈每每就倒霉了。
　　学唱歌没几个月，好像就是音乐附中招生，我发现陈每每被朱老师暗地叫去加班加点练习，却没有我什么事儿，相当气馁。可是看我爹爹的眼色却没事人一样，许是周伯伯早就将朱老师对我的评价转告他了，朱老师就像他的女神一样，借着引荐我，他进进出出女邻居家，家里的大小老婆只有干瞪眼的份。我爹爹心里可亮堂着。
　　我就这样什么特长也没，贴着墙根儿长大了。下乡在农场种田，农忙时，每见到场部小分队那些腰间扎着宽皮带，削肩柳腰的唱歌跳舞女孩来慰问我们，心里真酸涩。人到中年，常有一些笔会、春节团拜之类的活动，我坐在角落里手心捏一把汗，就怕被人一把拎出来当众表演。有一年我参加个民主党派活动，也许表现太活络，居然被群陌生人一致推举代表小组出节目。最方便的当然是唱歌，可唱歌我属贫下中农，脑袋顿时空空，想背一首名诗吧，开头那句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总不见得学猫叫狗叫吧，那可太丢人现眼。结果我厚着脸皮上台介绍“咸蛋皮蛋炖鲜蛋”的做法，害得此后遇到那群一起开会的人，都没记得我的名字，一个大律师索性高声招呼我：咸蛋皮蛋炖鲜蛋！
　　现在我吸取教训，皮夹子里永远有一张小纸片，是海子的一首短诗。由于我“时刻准备着”，坐在活动现场我总会有心思嗑瓜子，脸上也笑得自然，所以从来没有被抽中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