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得清与拎不清（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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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乔生
　　前些日子我看到叶兆言在文章中说，南京人不太强调自己是哪里人，而上海人却很强调自己是上海人的。此话有一定道理。相当长一段时间，上海人把自己强调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连我这个来历复杂的上海人，都有点吃不消。
　　举个例子，比方说，上海人同外地人发生冲突了，上海人认为外地人破坏了大上海的某些规矩，可是争又争不清，就像秀才碰了兵，就会丢出一句话：乡下人！如果此刻是在公共汽车上，边上的上海人就会发出会心的一笑。而被骂的外地人却有点莫名其妙。其实这句话带的毒是蛮重的，可算是上海人反击外地人的锐利武器。可是有的外地人不这样想，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从乡下来的。这个毒对他就不起作用了。
　　不过，对那些在上海居住已经有些年头、一心想要融入其中的外地人来说，是吃不消的，几乎是致命的——难道我这么些年的努力都白废了？于是，真正的战争就会开始。
　　讲公平话，上海人有时是过头的。比方说，以前我每次回上海去看父母，邻居看见我，一定会说，上来了？算是打招呼。我心里实在不惬意。这“上”是什么意思，好像是高低相差蛮大的一桩事。我多次想对她说，我早已不是知青，不在黑龙江农场了，已经在六朝古都南京了。但最终还是没有讲。因为我知道，哪怕我解释一百遍，都没有用。因为在相当一部分上海人心里，大概除了北京、广州、深圳，都是要问，上来了？
　　现在情况有很大变化了。无数的外地人进入了上海，你在熙熙攘攘的一条马路上走，仔细观察，十个年轻人中，至少有六个是外地人。如果是在南京东路，这比例还要高得多。因为在上海白相，主要就是逛马路。有趣的是，每次我回上海，出了火车站，都有年轻人围上来，用洋泾浜的上海话问我，要不要住旅馆？要不要一日游？我就用道地的上海话回敬。他们立刻就放弃了。但我这人有点好事，就逗他们，你们哪里是上海人？上海话都不会讲。有的年轻人害羞，躲开了。有的年轻人却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新上海！
　　我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是为他们喝彩！上海开埠才几百年，本来就要兼容天下，上海人当然有新旧之分。上海应该张开双臂欢迎五湖四海的人。不过，现在的新上海实在太多了，就有不适意的事情发生。
　　一次，我在淮海路上看到，一个外地人，坐在一个鲜花坛旁，一个劲地抽香烟。他大概知道在大上海，尤其是在淮海路上乱扔烟头，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他采取一个自以为得计的方法，他从容不迫地把烟灰点到花丛中去，还把一只只烟屁股都掐灭在花坛里。他自以为做得很巧妙，别人看不见就不要紧了，其实是最最糟糕的。算起来，清洁工人把花坛中的烟灰、烟屁股清理干净，相比从地下直接扫走，至少要麻烦十倍。我一直认为，上海人最大的弱点是，精明不聪明，最大的优点是拎得清。那个把烟灰点进花丛里的外地人，就是典型的拎不清。
　　这么多人涌进来，有人住不习惯，跑掉了，又有新人涌进来。这样，上海原有的风俗习惯不可能不变化，往往变得十分混杂。比方说，有些山东人来上海，住了几年，还保留着生嚼大蒜头的习惯。后头来了一个山西人，就是所谓的新上海，他看见山东人嚼大蒜头，十分新奇，再想想，也没什么新奇。这年春节，山西人回老家过年，见人就说，上海人最喜欢吃大蒜头了。所以说，我们要上海再保留一种纯粹单一的风格，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我以为，不管是新上海，还是老上海，既然大家要在这个超级大都市呆下去，大概都要想一想，上海和这个地方的人，好在哪里，差在哪里，还不够好的在哪里，并付之于行动。这样，我们在上海新风格的形成之中，就会变得自觉一些。
　　2014年9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