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的贵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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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培军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记茅坤云：“于同时惟推荆川一人，胡绩溪（宗宪）尝以徐文长文示之，诡云荆川，顺甫（坤字）赞叹不已，曰：‘非荆川不能作。’已而知为文长也，复取视曰：‘故是名手，惜后半稍弱，不振耳。’”茅坤为文章高手，自具赏鉴力，只是如此自护短，不免令人失笑。
　　按，唐封演《封氏闻见记》卷十记李北海事，与之相类：“萧诚自矜札翰，李邕恒自言别书，二人俱在南中。萧有所书，将谓称意，以呈李邕，邕辄不许。萧疾其掩己，遂假作古帖数幅，朝夕把玩，令其故暗，见者皆以为数百年书也。萧诣邕云：‘有右军真迹，宝之已久，欲呈大匠。’……李寻绎久之，不疑其诈，云：‘是真物，平生未见。’……萧往候邕，宾客云集，因谓李曰：‘公常不许诚书，昨所呈数纸，幼时书，何故呼为真迹？鉴将何在？’邕愕然曰：‘试更取之。’及见，略开视，置床上曰：‘子细看之，亦未能好。’”
　　较此更早的，则有《殷芸小说》：“钟士季（会）常向人道：‘吾少年时一纸书，人云是阮步兵书，皆字字生义；既知是吾，不复道也。’”（鲁迅辑《古小说钩沈》）这是“小说家言”，也许出于虚构，但人情如是，则可以无疑。又《西京杂记》卷三云：“长安有庆虬之，亦善为赋，尝为《清思赋》，时人不之贵也，乃托以相如所作，遂大见重于世。”与之略相似，只是真相没揭破，所以无后话。
　　又《南史·张率传》：“（率）作二千余首，有虞讷者，见而诋之。率乃一旦焚毁，更为诗示焉，托云沈约，讷便句句嗟称，无字不善。率曰：‘此吾作也。’讷惭而退。”这大概是真的。虞讷的为人，自然不足道，但他能“惭而退”，比起李邕、茅坤的“嘴硬”，总算要老实些。
　　如此说来，诗文的赏鉴，岂非如术者“望气”，压根不能作准？其实也不然。《孟子·告子上》云：“口之于味也，有同耆（嗜）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有同心，必定有同赏；有同赏，必定有公论。所以，欧阳修才断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不过，在文艺鉴赏中，“自恃望重名高”，“英雄欺人”，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