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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圆通”与“化仁”之间,一片老宅

在“圆通”与“化仁”之间,一片老宅


作者所绘《老宅一角》(油画)

    孙家祥

    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在无锡崇安寺附近,一座中西式的大户人家的老房子,前门在化仁巷,后门在圆通路,“圆通”与“化仁”,两个非常有禅意的地名。

    老房子建于民国早期,是无锡夏姓人家的产业,到了房东父辈的时候开始衰落,于是有选择地接受一些房客。解放前夕,我父亲用了几根金条作抵押,租了楼上东面的套间,在那里一住就是几十年,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房子拆迁。房东与我母亲家有多重的亲戚关系,还是我外公的过房儿子,我们一直叫他舅舅,几十年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成了我们最亲近的亲戚,也是一位对我一生有影响力的人。

    这座房屋是中西结合的风格,式样没有花园洋房那样新颖精致,只是局部和细节有明显的西洋建筑的影响,格局则保留着传统建筑的门厅、大小天井、客厅、餐厅、花园等。前门是很有气派的砖壁和影壁,后门头上有精巧的“三国演义”戏文骑马人物砖刻。主楼房简洁高大宽敞,有西式宽大平坦的楼梯,阳台有繁复花纹的洋式铸铁栏杆(1958年大炼钢铁,我亲眼看着铁栏杆被拆除,拖去哪里熔化了),房间窗户外下沿口也有传统戏文的木雕。阳台上看出去,崇安寺图书馆钟楼近在咫尺。

    印象最深的是老房子那些各式各样的一道又一道的门,它们或为了居住安全和实用,或为了房屋等级、气派的需要,作了非常讲究的设计。开往化仁巷的南大门是一排

    外表密密钉着竹片的大木门,很坚固很结实的样子;门厅中部又是一排狭长木门;门厅北端是规格最高的大门,以花岗岩做门框,乌漆实心厚木的对开大门,通栏的木门闩就有碗口粗细;客厅朝向大天井的是一排带有半截玻璃窗的门,显得精致而轻盈,又很好地解决了采光;客厅的后背又是一排坚实的木门,朝向客厅的一面是白漆,反面则是深色的广漆。客厅后面是过道和楼梯,接着是一个很大的西式餐厅,饭厅有两扇对开西式玻璃门。饭厅北侧又是一排花格窗门,再隔一两米又是一重厚厚的黑漆大门。外面院落的大门也是又厚又大,只是漆着黄褐色的油漆,已经斑驳,但也带有些许温馨。两座相对的大门上,留有令人难以平静的历史痕迹:上面很深的刺刀印痕,据说是当年日本兵留下来的,他们想进驻,但面对着那么厚实的大门一时无能为力,于是用刺刀在门上狂刺一通,宣泄愤怒。大门外边是一条弄堂,弄堂临街的大门是钉着铁皮和圆头铁钉的,刷上黑漆非常威武。

    客厅后方那个宽大的西式餐厅,在我记事以后,就被街道加工组和中华绣品厂设计室所占用,隔断了我们通往前门的便利,这个餐厅就成了我们几家人共同的客厅。老式房屋楼上一般都没有卫生间,房间只有住卧的功能,老父亲爱整洁,规矩也大,我们弟兄几个平时不太敢在楼上房间放肆,于是会客、餐饮、学习和其他日常活动都在楼下客厅。客厅里有房东家一张乌紫色的红木大方

    桌,沉重无比,气派非凡,我们常在光亮可鉴的桌面上用水写字。可惜在“文革”抄家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另有一个存放西式餐具的大餐橱柜,带有面镜和好看的雕花,也很可观。饭厅最多时有四户人家共用,每家的饭桌、碗橱和料理桌都放进去,尚有余裕,记得我们还能在八仙桌和橱柜之间骑自行车转圈。

    既然是大户人家,总有些硬货细软、黄金首饰什么的,就需要防备匪盗窃贼,所以前后门两扇黑漆大门都加上碗口粗的门栓。但心理上仍缺乏一些安全感,于是设计师在楼下西厢房的一侧,砌一堵夹墙建了一个密室,出口建在二楼的房间。这一设计巧妙地利用了地板接缝和外墙装饰,完全掩盖了视觉上的空间距离。不过这个密室大概从来没有保护过任何人或资财,却让房东舅舅惹上了麻烦。“文革”扫“四旧”抄家时,舅舅为防不必要的误会,主动将这一从未使用过的密室告知单位。造反派如获至宝,打开神秘的密室,在楼梯上发现了一串小孩玩的橡皮筋,以此认定此前有人进去过,并推断房主人转移了宝贝,于是严加拷问,让舅舅白白吃了不少苦。呜呼!

    这所大宅还有一个不太正规的后花园,面积不大,好像没有刻意的设计。侧面靠近外边弄堂的高大围墙上有巨大的花窗。园中由小块太湖石、山石围起的一片绿地,搭着一个简陋的花架,里面长着一棵年老色衰的蔷薇花,经常开着懒懒散散的花朵。夜饭花

    和凤仙花倒是长得很旺盛。大门两侧围墙下面是两座对称的造型考究的花坛,当年长着几棵天竺和闲散的绿色植物。某天半夜因狂风骤雨,右边的花坛轰然倒下,邻居顺势改建成一个低矮的花坛,收拾得花红叶绿,很有生气。难忘的是那条通向厨房的水泥路,打磨光滑得让人感觉不像水泥,上面还印有简洁规整的花纹,使我一直认为老式水门汀和现代的水泥应该是两回事。

    后花园是老房子的休闲小区,最热闹是夏天的夜晚乘凉时节。老宅中有三位富有个性的男人,他们分别是春龄舅舅———一个风趣聪明的能人;世濂姨父———一个儒雅内秀的高人;还有先父正诚公———一个率性正直的好人。三个男人也是一台戏,在夏日乘凉时上演着一个个真切、有趣的精彩“小戏”,让我们的儿时生活平添许多乐趣,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处世态度和为人之道。

    无锡的很多住宅,弄堂都在房屋之内。我们家的弄堂是露天的,比一般的宽大很多,几十米长。进入弄堂三分之二左侧有通向院落的小门,还有一口老井。右侧一溜是三个院落,规模较小

    而且都是平房,一律的天井、客厅和东西厢房等,适合一般的殷实富户居住。弄堂底住着有影响的民族资本家高景岳一家;弄堂另一头则住着北大街徐嘉和食品的老板、无锡大户唐家的某个儿子和殷实的朱家;中间住着开纺织厂的章家,四个精悍的兄弟和一胖一瘦两个女儿。

    小时候几乎所有游戏活动都是在弄堂进行的,有打弹子、滚铁环、抛铜板、刮洋牌、弹橡筋,以及跳绳、斗鸡、跳骆驼、跳格子等。这里也是我们与外界小伙伴联络的窗口。

    圆通路与化仁巷如今已经难觅踪影。老房子拆了,我们家原地安置,重建的房子七年前又拆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现在偶然翻到老宅的一张旧照片,对着照片,我尝试着用自己的画笔把老宅的一角画出来。但老宅子的许多往事和情味,以及“圆通”与“化仁”那样的禅意,是我的画笔画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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