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有数不清的人在为一个人的辞世惋惜、悼念。这个人不是身系国计民生的领导人,也不是经常露脸为人们熟悉的公众人物。他是一个平时隐藏得很深的人,一个作家。他究竟为人们干了什么功德无量的好事呢?是大禹治了水还是女娲补了天?是后羿射了日还是愚公移了山?都不是。他活了七十多岁,只干了一件事,留下一本书,名为《白鹿原》。
一本书,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吗?现在还有什么事能比出一本书更容易的?每年都有成千上万本书印出来,其中大部分书,一出生就死了。而《白鹿原》,这本陈忠实用来“垫棺材”的书,却活在那么多人的心里。这本书还将代替它的作者活多长时间?今天无法估计,也不是本文想探讨的。我想说的是,作家和吸烟。
作家和烟的关系可谓深矣。据我观察,有两类人和烟关系密切。一类是出租车司机,还有一类是作家。陈忠实吸烟是很厉害的。他只抽那种工字牌雪茄,劲大,味足。他是成箱成箱地往回搬,可见需求量之大。有一次在上海开中国作协全委会,坐船夜游黄浦江,船上禁烟,大家都憋着。一上岸,烟鬼们纷纷急不可耐点火猛吸。张贤亮喷出白雾,李存葆黑脸变紫,陈忠实掏出他的工字牌,递给我一支尝尝,我一吸,“呀,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不错!”他一听,满脸的皱纹儿放射出红光,“咋样?改抽这个划算。俄给你联系,一箱一箱地搬。”我犹疑了一下,说,“那是你的品牌,我还是抽我的芙蓉王吧。”后来有一次,他给我写了一幅字,展开一看,上书“浩歌警世俗,狂语任天真”。我明白了,前一句不敢当,后一句是真诚和理解。他的字就像他的人一样样的,不能算好看,字体偏长,书法宜扁不宜长,但他长得有骨骼,有气量,倒也不失关中正大风范。
路遥是吸烟的,走了。张贤亮是吸烟的,走了。昌耀不吸烟不喝酒,也走了。陈忠实吸烟吸出了《白鹿原》,没有白吸,值了。莫言过去吸烟也厉害,不知道得了诺奖以后是不是戒了。他有一首写烟的诗,堪称绝妙。贾平凹吸得一手好烟,竟然为乘高铁几个小时不让吸烟而改坐汽车,也算个性到家了。高建群当之无愧是个一等烟客,他一手挥毫一手夹烟,烟烫到指头才一哆嗦丢开……明明烟盒上印着“吸烟有害健康”,为什么这些英雄好汉们都如此不管不顾视死如归呢?大概,除了写作的需要之外,大家爱的就是这种把危害亮在明处的真诚。
有不吸烟长寿的,也有吸烟长寿的,因人而异,难成定论。烟也好,酒也好,茶也好,都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植物,和粮食、蔬菜、水果一样,一种养肉体,一种养精神。人类的所谓艺术活动往往需要一点刺激去激发灵悟,酒使人振奋,烟使人悠思,茶使人明澈,它们都是艺术的催生婆。李白有诗句“唯有饮者留其名”,他那个时候可能还没有烟,如果有,估计他早就吸上了。
(《南方周木》2016-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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