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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中文学》小说 ‖ 武斌:老金的故事

作者简介

武斌,19818月毕业于张北师范,1985年通过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教书五年,有21年乡镇工作经历。爱好写作。


小说

老金的故事
武斌
解放初期的张家口市,共有四个区:桥东一区,桥西二区和三区,市郊四区。由革命老区抽调来,准备上坝参加土改的工作队员,集中在三区待命。
塞北十一月已近隆冬,原本光秃秃的山上,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市区泥泞的土路上,水、泥、雪搅和在一起。路人行色匆匆,贸易的驼队和马车忙着赶路,蹄子落处,溅起泥水。街道两侧的店铺是清一色的青砖套瓦房。远远望去,只有大境门像一个巨人耸立在两山之间。明长城由大境门两侧蜿蜒而上,穿行在元宝山两端的山顶,像家乡深山里的蟒蛇,守护着山城。老金站在土改工作团居住的大店门前傻傻地发愣。
从老家涞源的雁宿崖赶到张家口,徒步走了一个月,又在集结地集训了两个月。老金想家了,总是想起在老家的日子,还有贤惠的妻子和一双儿女。虽然参加革命已经十几年了,但,总是在家乡的山沟沟里转来转去,打游击,骚扰敌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最远也就是去了趟徐水。那是19476月,作为地方武装的县大队参加了保北战役。离家也就十几天。战役一结束就回到老区。当时老金任县大队副队长。
天阴沉沉的,像老金的情绪。一阵穿山风吹过,老金不由地打了几个寒颤。吃饭号吹响了,老金回到屋里,在土炉子上烤着冻僵的双手。
土改工作队员基本上是由两部分人员组成的:一部分是野战部队复原的伤残军人和年龄偏大人员;另一部分是有土改工作经验的老区地方干部。他们都和老金的情况差不多:大都有了家室。在集训的两个月里,一到晚上,除了聊一聊培训内容,主战场的形势外,大多聊的还是儿女情长的那些心里话。都在想家,更想老婆。有照片的比一比谁的媳妇更漂亮,没有照片的可以放肆一下,发挥无限的想象力,狂言:谁的媳妇都没有自己的漂亮。反正别人也不知道他媳妇长得到底咋样。中间少不了男人们特有的污言秽语,荤话,脏话,风流小段。这成为他们每晚躺在大炕上,在昏暗的麻油灯下,临睡前谈论的唯一主题。
老金属于有照片的一类。接到县里的命令,临来张家口之前,他特地把金嫂和两个孩子接到涞源,拍下了这张两寸的全家福黑白照。它成了老金近三个月的精神寄托。每当烦心的时候,想家的时刻,老金总是拿出来端详半晌。看着一双儿女甜甜的笑容,看着贤惠妻子美丽的容姿,老金便收获了莫大的安慰。嘴角不由地翘起,脸上挂满笑意。晚上临睡前看一眼照片是他每天的最后一课。
今晚也不例外,谈起老婆,尤其是老区来的干部,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个个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平时在家,也不觉得老婆有多么好,离家几个月后,人人都觉得自己的老婆美。体内存积的大量荷尔蒙,让人兴奋,让人忘形,更让人的意识丢弃了理智的判断。就像一些喝醉酒的人,看到大老母猪都是双眼皮。都认为自己的老婆是《西游记》中女儿国的国王,赛西施,羞昭君,超貂蝉,气贵妃。大家忘情地吹嘘着。冷不丁,来自东野的老郭喊了一声:'都别吹了,睡吧。你们都他妈的欺负我这个光棍儿。有本事你们给我换个老婆试试,那才叫本事呢。’
原来,老郭复员前,参加了解放天津的战役。他们的团长在部队入城时,相中了欢迎人群中的一位姑娘。战役结束没多久,部队待命休整期间,经多方打听,才知道人家是个大学生,进步青年。这团长也是个二愣子,见到姑娘二话不说就把人家扛到了军营。姑娘起初看着胡子拉碴的团长像个土匪,“土匪,强盗”一个劲儿地骂,差一点搞出人命来。团长笨拙地求婚和安慰更使姑娘讨厌,坚决不同意。好在团政委出面用了两天时间,好说歹说做通了姑娘和她家人的工作,终于好事办成。可是后来问题更糟,有人反映:团长老家还有个老婆。这下问题的性质严重了,可团长是战斗英雄,九死一生。他所带领的团在东野是有名的猛虎团。组织上考虑再三,还是给了他关禁闭一周,写出深刻检查的处分决定。最后不了了之,最终还是把老婆给换了。“那姑娘美啊,脸蛋嫩得一捏都掉水,听说还是一个资本家的女儿。”老郭说着,脸上露出垂涎三尺的神情。“别提你们那些土得掉了渣的老婆娘了,我听得烦,有本事都换一个。”“老郭啊,你他妈的是不是瞎说呀,共产党哪有这样的干部。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也太不像话了!”老金听说后,不相信地反问了一句。说归说,此时老金的脸上也写上大大的两个字——“眼红”。
金嫂比老金大五岁,是老金的入党介绍人。在老金眼里,金嫂更像自己的姐姐。不论工作还是生活,处处都呵护着他。既是他革命的引路人,也是他生活上的贤内助。老金对金嫂除了爱更多的是尊重。
关于换老婆这一问题,在睡在大炕上的土改工作队员中引发了激烈的争论。一派认为:老子枪林弹雨,浴血奋战打下江山,该享受就应该享受。当然这一派是少数。另一派则认为必须牢记毛主席关于“两个务必”的教导,坚守革命本色。老金那一派都不参与,默不作声。谁也不知道老金心里在想什么。“吵什么吵,熄灯,睡觉!”院里传来一声呵斥。大家知道是巡夜查岗的首长来了,急忙吹灭麻油灯,悄悄地睡去。
上坝的战前动员会终于召开了。首长在会上强调了土改工作队的纪律,开展土改工作的注意事项和划定成分的具体标准。会后,首长给每个工作队员发放了四样东西:皮帽、皮袄、毡靴(俗称毡疙瘩)、一副老羊皮手套。还有上坝途中的干粮。南方来的几个侉干部嘟囔着:这么笨,怎么穿呀!首长脸色一沉,严肃地说:明天出发前,必须穿在身上,这是命令!望着首长冷峻的脸,工作队员全体起立,啪地一个军礼:是,首长!
他们不了解,从张家口平门出发,一路北上全是曲曲折折的盘山路,路上坎坷不平,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从张家口出发到张北,不足百里的山路,要走一天一夜。当时,冬季半坝上冻死人的事儿时有发生。更可怕的是,半坝狼群时常出没,冻死的人连骨头渣都不剩,全部成了饿狼的腹中之物。好在土改工作队员都配备枪,还有县武委会的民兵一路护送。经过一天一夜艰难的跋涉,老金和他的队友们终于来到了兴和城(张北县城)。
他们是由南门入城的,跨过护城河的吊桥,就进入了张北县城。小城不像山区的家乡那么高低不平,曲里拐弯,全是依山而建的房屋和街道。这里道路平整,横平竖直。小城方圆一平方公里,南北门之间一公里,东西门之间一公里。小城平整得让老金觉得新奇之外还有些怪异。
县委召开了土改工作动员会,老金和战友们刚到的晚上便参加了会议。县委书记作了动员报告后,县长宣布土改工作队员分配的区域与任职及限期完成的时间。
老金有些疲惫,微张着嘴在打盹。当听到“金某某同志任三区区长兼土改工作队队长”时,老金潜意识地起立,啪地一个军礼“是”。他也不知道“三区”是什么地方。心里一阵嘀咕,正在着急,最后听到“各区负责带回”,老金的心才掉到肚里。心想:管他的了,反正有人接我。
满天的鹅毛大雪在飘,老金坐在马车上,心里一直在感激张家口首长的命令。我的天啊,如果不听首长的话,很可能早就被冻死在半坝。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割着脸,一阵阵地生疼。好在有皮袄、皮裤、皮帽子,还有毡靴,否则……老金不敢想。
出东门是一片开阔地。平直的土路一路向东延伸,像是伸到了天边。东方一片纯净地蓝,蓝天下飘着几朵乌云,像一幅幅水墨画,奇形怪状地诱发人的想象。向南看去,这地方也有山,隐隐约约,绵延百里。好啊,有山就好。国民党反动派再来,老子还可以上山打游击。老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
三十八岁的老金是一位老革命。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大小战斗不下千次。当年的弹片还在紧挨脊椎的后背里,无法取出,一遇天气变化就隐隐作痛。
193910月下旬,日本侵略者华北方面军2万余人向包括涞源在内的晋察冀根据地进行残酷地冬季扫荡,当时任雁宿崖地区县大队第三分队队长的老金,配合八路军主力,在雁宿崖,他的家乡,一举击溃了来自涞源县一个营的鬼子。
没过几天,日本鬼子为了报复,派出独立混成旅第二旅一部1500余人,在中将阿部规秀带领下,向雁宿崖,银坊方向反扑。晋察冀军区命令第一军区司令员兼政委杨成武将军率领6个团的兵力出击。116日,老金带领的第三分队接到了负责引诱鬼子到黄土岭地区的任务。老金带着队员们一路走一路打,炮弹,机枪子弹像蝗虫一样擦着头皮飞过,真可谓枪如林弹如雨。不时有队员倒下。分队的一挺歪把子让阿部规秀误认为遇到了八路军主力,穷追不舍。老金带着队员沿着山沟一路狂奔。当进入黄土岭区域时,老金才长出了一口气,任务终于完成了,老金想。就在这时,一颗迫击炮炮弹袭来。老金后背一片红,不省人事。山上的八路军冲下山来将他们接应到山上。战斗没有参加,直接被送往后方的战地医院。表层的弹片被一一取出,可是深入脊椎的一个小弹片大夫不敢取,一直留在体内。
在医院期间,老金的心一直静不下来,他关心着自己的战友还有前线的战况。1939118日深夜终于听到了前线的消息,原来杨成武将军命令所属部队抢占了黄土岭周围的高地。第二天中午战斗打响,八路军战士如神兵天降,从西、南、北三面同时发动进攻,全歼1500余名鬼子,阿部规秀也被我军炮弹轰上了天。听到战报,整个医院沸腾了。老金抱着一个小护士一个劲儿的亲,全然不顾小护士一张红彻的脸。
战役结束后,老金的分队被军分区授予英雄模范分队,老金被授予战斗英雄,“我们做的不够,我们要向敌后武工队学习’,表彰会上老金真诚的说。
19454月,抗日战争的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德国希特勒即将被消灭,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同时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族解放战争,度过了极端困难的相持阶段,开始了局部反攻,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正处于胜利的前夜。
晋察冀边区涞源地区,日寇虽然处于不利的境地,但仍固守涞源,不肯放弃。根据毛主席发出的关于“扩大解放区,缩小沦陷区”的指示,老金所在的第三分队,深入敌后打击敌人,配合主力,袭取据点,消灭守敌。并配合八路军主力以伏击方式消灭运动之敌。一举夺取涞源城。
19476月中旬,国民党“绥靖”公署所属部队在金浦城北段青县,沧县地区作战失利、其第16军整编62师。第92142师及原准备增援东北的第94师等部收缩于天津以南地区。保定及其以北地区仅有6个师另2个团,兵力较弱。晋察冀野战军司令杨得志,政治委员罗瑞卿第二政治委员杨成武奉命集中所属第2,第3,第4纵队发起保北战役,攻歼北河店到漕河头铁路沿城守军。
老金带着分队队员当时兼县大队副队长配合主力作战,昏头昏脑一直打到徐水直到保北战役结束,才回到雁宿崖老区。
一阵狂妄的西北风将老金吹醒,好想家啊!马车还在土路上颠簸着一直向东。快点结束土改,快点回家,老金想。
区委并不大,也就六间土坯房,一个一亩见方的院子。当老金的车队进入院子,由区委书记老杨带队欢迎的人群已站满整个院子,“欢迎工作队参加土改革命”“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的标语贴满了整个院子。
一队刚刚从张家口学会腰鼓的村民,扭着秧歌,打着鼓,那声音直刺老金的耳朵。下车,立正,齐步走,五个老区来的老兵,按部队的规矩,走入区委院内,敬礼,啪地一声迎来了老杨的欢喜。老杨也是一个工农干部,从游击队员变为野战军战士,由于年龄问题复员到地方参加地方工作。老金们的军礼,让老杨热泪盈眶,久违的感觉,还礼、拥抱,老杨又回到了部队的情景。
秧歌队还在扭着,突然一双辫稍抽在了老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蓦然回头一个俏丽的姑娘正在放情的扭着,腰鼓敲得震天地响,火辣辣的不再是老金的脸,是他火辣辣的一双眼睛。丫头真美啊,老金有点儿忘情。老杨顺着老金的眼睛看去,似乎感觉到什么。“老金,你成家没?”老杨浮想联翩,含糊其辞“没!”,声音特别小,有点胆虚,但老杨还是听到了。
 
隆冬的坝上,滴水成冰。欢迎土改工作队到区的茶话会刚刚结束,人们便早早散去。有家的回到温暖的小家,住区的干部都忙着赶回自己的屋烧炕。老金行单影孤,神情落寞地向区长办公室走去。望着天空被冻僵的星斗,踩着咯吱咯吱发出声响的积雪,老金感到冷,是那种浸入心扉的冷。欢迎仪式上的那种激情已然消退,只留下孤独的老金。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让老金感觉到:这还是一个活着的世界。
当时区里的生活非常艰苦,各屋都没有火炉,只有一盘大炕。炕上铺着芦苇席。别人睡觉只是在席子上铺个棉褥子,盖被而卧。区委书记老杨为了照顾从南部老区来的同志,特意让区会计给他们来的每个人增配了一张毡子,是羊毛擀的那种。
和老金同屋住的是他的勤务员小王。当老金赶回屋时,小王正在往大炕的灶口里塞秸草。灶口红红地,不时窜出火苗,映红了小王的脸庞。见老金进来,小王机灵地站起来,给老金行了个礼。“区长,您好!”“谢谢你,小鬼!”小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这是我的工作,区长!”老金伸手摸了摸大炕,“小王,不用烧了,已经烫手了。”小王听后,忙用灶下的一块石板堵住灶口。“区长,您忙了一天了,休息吧!”“小王,你也睡。”小王忙着解开老金的军被,将褥子铺在毡子上,再把被子铺好。“小王,你不睡,出去干嘛?”“区长,我们这里晚上特别地冷。小便不能出门,我给您把夜壶提进来。”
小王毕竟年轻,倒头便呼呼地睡着了。老金羡慕地看了一眼,自己是睡不着啊。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世界,尤其是夜深人静时,让老金感到少有的无法言说的孤寂。本来是躺着的,可这大炕烫,屋里的空气冷,上冷下热;躺在炕上,上面是寒冬,下面是酷暑。老金就像家乡锅里的大饼,翻过来,倒过去,就是睡不着觉。只能一个劲儿地看着昏暗的麻油灯灯光上下地跳动,还有它所发出轻微地啪啪声响。老金习惯性地翻开上衣口袋,掏出全家福,认真地端详起来。看着看着,金嫂的脸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啊,是……是跳秧歌的那位姑娘,一张俊美的脸。老金被自己邪恶的思绪吓了一跳。我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看着一双儿女甜甜的笑容,老金有一种犯罪的感觉。不知是炕热,还是胆虚,老金竟出了一身臭汗。老金坐起来将盖在被子上的羊皮袄掀了下来。稍稍缓了缓神,耳边又响起东野老郭说的话:“有本事就换个老婆!”纠结,思念,躁动,正值壮年的孤寂无奈让老金彻夜无眠,直到天色发白,鸡叫三遍才昏昏睡去。
 
区委召开工作会议,因为区工作人员太少,书记、区长都得包到村,重点是负责土改。老杨思考再三,决定把老金分配到美人沟负责土改工作。第二天,天还未亮,老金便带着勤务员小王踏着积雪,背着行李,当然也带着他的驳壳枪向美人沟赶去。
美人沟距区政府30华里,位于坝头沿线,是区里少有的几个山村之一。从区里出发,一路向南,跨过几个丘陵,远远望去,群山连绵,几道边墙横在群山之间。山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烁,恍如仙境。蓝天白云,西北风收敛了它的淫威。近处村庄晨起的炊烟袅袅而上步向蓝天。老金心情大好,摸了一把胡须上的冰渣,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兴奋地对小王说:“前面的景儿太像我的家乡了,小王快走!”这时的小王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区长,你慢点!翻过前面的那座山,咱们就到了。”
临近坝头,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好在表层经过多天的日晒已经硬化,否则根本就无法赶路。说是赶路还不如说是赶雪更贴切,大雪封山,根本就找不到路。小王凭着记忆,确定美人沟大概的方位。老金爬了半辈子山今天才领教了真正的爬山,他们是四肢伏地爬上这座山的。因为走着上,一不留神,脚一打滑,便前功尽弃,滑到沟底。登上山,视野豁然开朗。山脚下的美人沟近在咫尺。
和村干部接洽后,便开始了摸底工作。其实这个村情况很简单,按当时的标准,美人沟村有一个地主,两个富农,七户中农,其他的全是贫农或雇农。
为了更好的了解情况,老金决定吃派饭,挨家挨户地吃,饭费用自己的工资。当时他是十三级干部,不要说在区里就在县里也是工资最高的。
当吃到地主家时,勤务员小王说,不要吃他家的饭,必须划清界限。老金哈哈一笑,全中国都快是共产党的天下了,你怕什么,必须去,我倒要看看地主对土攻的态度。
地主就是地主,和其他人家不一样,首先有一个门楼子,门楼子上挂了个匾“赵家”。步入院内,干干净净的大院,院墙高耸,桃杏俱全,正面是十三间青色瓦房,地主老赵和他的老婆已恭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点着头“欢迎欢迎,欢迎领导到我家做客。”在他们的边上站着一个眉清目秀,浓眉大眼的姑娘,两条及腰的长辫挂在前胸,满脸的笑意像春风刮过老金的脸。姑娘似有期待,一双手揉着袄襟。老金这才发现,这不是那个跳腰鼓的姑娘吗?真美!
地主老赵将老金带到中屋,东屋是一盘大炕,西屋还是一盘大炕,只有中屋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有茶碗。正面赵财主父母的相挂在墙上。几把凳子围着桌子。快坐快坐,有好久没来人了。没想到您这么大的干部来我家,喝茶,喝茶,老赵殷情地照顾着。
老金克制着自己。但是眼神总是不由人地瞟向赵财主的闺女。
解放后,地主就成了万人唾骂的瘟神,谁也不敢接触,赵财主虽然人缘好,没人说赖,但村民还是有意无意地躲着他走,怕人说闲话,阶级路线必须划清,这是区里的干部告诉他们的。
赵财主特别支持土改,将自家的300亩土地全部拿出,交给土改工作队分给贫苦的农民。用赵财主的话说,我爹也是贫农,孤身一人,从蔚县来到我们村。只不过我爹能吃苦,为我挣了个地主。赵财主又说:应该分给他们,他们和我像弟兄,以前都是我的长工短汉,分给他们我愿意。
挺识相,剩得我给你开批斗会。不是看在小英,这个俏女儿,你的闺女的面上,哼,老金想。凡事要留面儿,以后好想见儿。老金是懂得的,谁叫老金看上人家闺女呢。不管你是真愿意,还是假愿意批斗会还是不开了。老金神情虽然严肃,脸色刻板,装出区领导的范儿,但终究控制不住一双久旱逢甘雨的眼神。小英走到哪儿,他就瞄到哪儿。把个小王弄得很不自在,心想什么领导呀,分明是一条色狼。小王年轻,他还不懂。长期离家对于正值壮年的老金意味着什么,何况在一个如此陌生的环境。男人需要的不仅仅是性,性有时是它的表现方式。
其实,老金也不满自己的猥琐行为,心里的两个“我”一会儿都不停地掐着架。不过酒后,老郭的话占了上风。
赵财主是什么人啊,精明的很,十里八村无人不晓。不是形势不妙,那儿能忍痛割爱。那可是300亩尚好的滩地呀!再看看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区长,一双色眯眯的眼盯着小英一个劲儿地瞄。一股恶气上涌,想吐。可当下的形势令无奈的老赵只能强忍着陪着笑脸。心里骂道:我操你先人,姓金的。
气是气、恨归恨,可是,小英已经十八岁了,因为是我赵财主的闺女,一朵鲜花儿,竟找不到人家。他妈的,好后生不要,来提亲的不是歪瓜就是裂枣。虽然老金岁数大,可人家是共产党的官。如果小英给了他,以后也是个靠山,只是委屈了丫头。想到此,老赵感觉心里稍稍舒服了一点。金区长啊,该吃吃,该喝喝不要见外呀。
小英被老金一双直勾勾的眼盯着,慌了,脸色彤红,搓着手对老金说:“金区长你们先吃着,我出去办点事儿”,这时的老金已喝的脸色发紫,含含糊糊地对小英说:“你过来”。一把抓住小英的手。一边摸、一边晃着脑袋说:“小英啊,这村里全是文盲。听说你识文断字,从明天开始跟着我,分地的时候记账。晚上办个扫盲班,你当先生”。小英确实在私塾学了几年,村里凡是跟字儿有关的事,人们总是找小英去办。平时算个账,过节写副对联,这些事儿对她来说不在话下。小英感到为难,瞅了瞅爹,看了看妈,他们都点了点头。“好吧,我听金区长的”小英抽出手,摔着一双大辫子走出了大门儿。老金木呆呆地,半天才回过神儿来。
“金区长,你一直干革命工作,忙得很,是不是一直没成家啊?”老金含糊地嗯了一声。老赵脸上露出一丝不经意地笑,“金区长,你喝多了,咱们回村公所吧!”小王急切地说:“好吧!”老金心里清楚,让赵财主再问下去怕露馅,小英也不在了,还是回村公所的好。老金让小王搀扶着晃晃悠悠地走出赵财主的家。
 
腊月的坝头滴水成冰,西北风呼呼地袭来,整个村庄都打着寒颤,太阳挂在碧蓝的天空,照在厚厚的积雪上,刺着人的眼生疼,可贫雇农的心里却像沸腾的一锅水,心里热乎着呢。土改工作启动大会在村公所门口召开。一大早人们便带着丈量地的绳子、铁锹、标记地块四界的木桩子聚拢在村公所的门前。孩子们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大人们说来年有足够的馍,足够的莜面吃,欢天喜地在雪地上嬉戏、打闹着。
心里是凉的、心里是痛的,赵财主脸上却一反常态地堆满笑容。两个富农则像是被寒风冻坏的白菜,蔫球耷拉,灰白的脸上彰显着愤怒。可是好日子大势已去,土地一块一块被别人分割,像割自己的肉,疼在心里,却不敢言语。
小英忙着记着地块的四界,算着土地的面积,忙碌着,红扑扑的脸庞更加显得妩媚动人。老金看着小英,三十八岁的他又一阵阵地青春懵懂,那种久违的感觉。兴奋、放荡,愉悦的图像在脑海里,不时更换着场景。主人公当然是他和小英。起初老金还能意识到自己想法的无良和亏心,可是,看着小英美丽的身影,满身荡漾的青春气息便难以把持自己,何况有多少干部进城都像老郭的团长换了老婆,我为什么不能要小英,老金想。
土改的两个月里,老金不知道给小英讲了多少革命道理,也不清楚讲了多少战斗故事。每每让小英泪如泉涌。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道理,从来也没有听说如此动人,摄人心肺,感天动地的英雄事迹。在小英看来,老金是如此地可爱,革命是如此地伟大壮烈。她想父亲的300亩滩地又算什么。眼前的这位区长叔叔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他如果没有成家…,小英羞涩地不敢想下去。
山村的夜晚是那么地静,星星眨着眼窥视着人间。村公所的灯还亮着,小英在扫盲班的课堂上,聚精会神地教人们学字,农民的懒惰让小英很生气,不到晚上九点一个个东倒西歪,没了精神,甚至有人竟打起了呼噜。管他呢,习以为常,有一个人听我也得讲,小英想。老金也不敢睡,他的任务是护送小英回家,这个叔叔嫣然是小英的保护神。每当看一眼老金,小英的心里总是暖暖的。
晚上十点,课讲完了。叫醒睡觉的人们,给清醒的安排好作业,人群散去,小英该回家了。老金,送我!小英喊了一嗓子。老金揉了揉发困的双眼。走吧,老金站起来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尾随着小英走出村公所。
小英前面走着,一个劲的催着,快点,快点,怎么这么墨迹。其实正值壮年的老金,走路如风,打游击练出来的,跑的慢早就让鬼子送到马克思那里去了。老金就是想和小英多走一会儿。哎呦!一个趔趄把小英绊倒,就在小英倒地之前,老金一个前跃做了小英的铺垫,软软地小英倒在老金的身上。你没事吧,小英娇羞着关切地问。老金一个骨碌翻过身来将小英抱在怀里。小英你嫁给我吧!瞎说甚了,起来我拉你。老金一个鲤鱼打挺,直直地站在小英的面前,再一次将小英揽在怀里。双方无语,只是默默地抱在一起,听着对方扑腾扑腾的心跳。
赵财主没有休息,站在皎洁的月光下,等着小英回家。老远就看到了这一情景。算了,既然如此,闺女有个归宿,我也有个靠山。“对不起金区长了,闺女真的不懂事,还麻烦区长亲自送回来,谢谢,谢谢,屋里请吧。”“不早了,我得回村公所,明天还有一大摊子事呢。”“小英,我走了。”望着老金远去的背影,小英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莫名地兴奋,躺在炕上第一次享受了失眠的滋味。老革命,我非你不嫁。
老金在全区是第一个完成土改工作的,为此受到县里的表彰。
土改工作结束,老金要离开美人沟,背着行李走到村头。送行的队伍,感恩的百姓对他的离去恋恋不舍。回去吧,我还会回来。老金一边说着一边一个劲儿地往村里瞭。这时只见一个身影飞奔着飘了过来。赵财主的闺女小英喘着粗气,手里拿着一双千层底的布鞋。百媚娇羞地交给老金。金大哥拿着,这是俄连夜给你做的。老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接过来,顺手摘下挂在脖子上,用驳壳枪弹头做坠子的布袋项链,挂到小英的脖子上。等着我,啪地一个军礼送给小英和乡亲们。向后转,朝区委的方向走去。
去美人沟前后,老金的表现判若两人。落寞的老金没了踪影,回来的老金存满激情。步入区政府的大院,老金热情地和人们打着招呼。偶有攀谈总是神采飞扬,热情洋溢。老金又找回了自己。区干部也为有一个热情,豁达,乐观的区长而感到庆幸。老金变了,而不为人知的变化是:两寸大的全家福悄悄地退出了老金的上衣兜,被压在老金办公桌的抽屉里,从此很少拿出端详;取而代之的是小英的照片,老金把它悄悄地揣入自己的上衣口袋。
老杨听完老金的汇报,满意地笑着。老金啊你的任务是完成了,可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小王,你过来一下。明天把小英叫来,我要和她谈话。
其实,小王一回区委,就把老金的故事告诉了老杨。都是老革命,该成家了,老杨想。
老金成家了,婚事就在区委院子里办。老杨动员了全体区干部、土改工作队员和全体村干部来庆贺老金的婚礼。好不热闹,杀鸡的、宰羊的、放鞭炮的。老金想起老区的幸福日子。杨书记、杨书记有人找你。谁啊,赶上喜事了,快让她进来。一个用白肚毛巾裹着头,步履蹒跚的女人,迈着三寸金莲走到杨书记的面前。摘下毛巾的女人披头散发,一身疲惫。老杨忙上前搀住:大嫂,你有什么事啊?我找金XX,这是察哈尔组织部的介绍信。他是我男人。身披大红花的新郎老金此刻傻了眼,老金在老区大胆是出了名的,在凶残的日本鬼子面前没有胆怯过,在国民党顽匪前没有服过输,可是现在是彻彻底底地傻眼了。如果地上有一条裂缝,他非钻进去不可。虽然和小英成家前,老金考虑了多种解决的办法。可是金嫂的到来还是让老金乱了方寸。金大嫂看到老金的装扮,什么都清楚了,“金XX,你不是人!”一声嘶声裂肺的怒吼,把婚礼变成了声讨会。半年多地牵挂,半年多地思念,不远千里的寻觅,把一个精明能干的村妇救会长变成了一个满脸憔悴,披头散发的乞丐婆。呼天呛地的控诉,让全场人怒目圆睁,像一把把三八大盖的刺刀,刺向老金的心扉。老金蹲在地上,默不作声。老金的形象在人们心中由一个战斗英雄,一名令人敬佩的区长,一落千丈,变成了万人唾弃的陈世美。
老杨让区妇救会长小李和勤务员小王将金嫂搀起,送入区妇救会长的办公室。一路的劳累,一时的怒气攻心,让金嫂几度晕厥过去。
不管老杨和其他同志如何做工作,金嫂就是一言不发,昏睡了两天两夜。她身累,心更累。一个坚强的女人就这样一直躺着,令老杨十分担忧。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第三天打早,金嫂早早起床,用区妇救会长小李的洗漱用品把自己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她的这一异常举动吓坏了小李。这事得告诉一下杨书记,小李想。正当小李抬腿出门时,金嫂说话了:“小李,麻烦你通知一下杨书记,我想见他”“好、好、大嫂、你等着。我这就去、这就去!”小李挂着担忧的眼神,揣着不安的心理,急匆匆一路小跑奔杨书记的办公室而去。
“杨书记,我想明白了。”金嫂看着老杨疑惑的眼神,平静地说道:“当初我支持他参加革命,事先已经把身家性命都放到一边去了。没有想到他命大,还当了英雄,还熬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当了人民政府的区长。我们不大的小山村和他一起参加革命的十七个小伙,到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其他人都牺牲了。”金嫂的泪水溢出眼眶,静静地沿着脸颊向下滑落,“我恨他的做法,但我不恨他这个人,枪林弹雨中活过来不容易,就让他好好活吧。我看到了,小英是个俊妮子,他如果不要就不是他金XX了,况且,英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一朵花,他如果不要,一个没有经历过任何委屈的女孩子,承受不了,恐怕就把人家给毁了。”老杨想说什么,但是金嫂绝绝地说:“杨书记你不要担心我,我这收拾收拾就回去了,家里两个娃还等着我哩,另外村里的工作还需要我。”老杨叫小李喊来会计:“把老金的工资提前支付三个月,让大嫂带着。”“金嫂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拿着。”老杨把自己积攒的50块钱塞给金嫂,金嫂推辞再三,老杨苦苦相劝,金嫂才将老杨的钱和老金的三个月工资揣进大襟棉袄里的一个口袋里。“杨书记,我走了。”老杨让小李和小王从村里派了辆馬车,将金嫂送往张北。
望着远去的马车,老杨感慨万分,老区的人民心胸真大,大过天。一个女人竟有这等胸怀。做做老金的工作还是让他回老区吧,多好的女人,否则党的纪律绝不饶他。
老金这两天也没闲着,他没有去看金嫂,一是怕金嫂纠缠不休,二是怕自己心一软,对不起小英。闷在屋里纠结着,毕竟金嫂是与他生死与共的妻子,还给他生了一双儿女。但,不管怎么说金嫂毕竟徐娘半老,芳华不再,况且比老金还大5岁。而小英青春活泼,黄花闺女,农民出生的老金心底自私的基因被激活,能量无限放大,不由得使老金心理的天平向小英一方猛地倾斜。比我大的领导,一进城就换小老婆,我为什么不能,这一心理是老金遮掩他亏理、亏良心的一块遮羞布,欲望战胜了理智。不管怎样,小英我要定了,老金默默地想。
老杨怒了,他妈的,什么党员,什么老革命,老子也是打游击出生。连老婆和孩子都不要的人,还算人吗?你说:“是要党,还是要小老婆。”我要小英,老金决绝地说。
老金被撤职了,开除了党籍,因为当时还没有《婚姻法》更没有重婚罪,组织上给老金的罪名是:阶级路线不清。老金由区长降为区办公室秘书。
老金虽然被开除了党籍,撤销了职务,名声扫地,一落千丈,被人们唾骂。可在小英的心里,老金的形象还是那么高大,更加显得可爱。他可以舍去党籍,舍去领导职务和自己在一起,这样的男人踏实,靠得住。小英心中充满感激。
新婚的日子是那么幸福,小英总是躺在老金的怀里缠绵着,撒娇着。白天盼着夜黑,夜里除了男欢女爱还有梦里的甜蜜。不知不觉一晃十年过去,小英为老金生下如娇似玉,花一样的三个闺女,比小英还美。
不幸的是,老金的旧伤时有复发,疼起来那叫声总是撕心裂肺,下肢开始麻木。性生活,一次不如一次。老金叹息,小英在叹息中无奈地哭泣。但小英感激老金的恩情,默默地承受着一个少妇不该有的寂寞。
1967年文化大革命正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展开,小英的哭泣又增加了一份元素。父亲当时被老金定为地主成分,现在在村里,天天被批斗,戴着报纸糊的高帽子,脖子上挂着木牌子游街示众,被人推来搡去,一不留神就要挨打,才五十岁的人苍老地像八十高龄的老人。老金听完小英的哭诉,怒发冲冠:“他妈的,我得回趟美人沟。”
老金和公社革委会主任请了一天假,骑着二八飞鸽自行车,向美人沟一路奔去。
村革委会主任小王,不知就里:“金秘书,你来了?是不是公社有指示?”老金二话不说打好自行车,直奔村革委会办公室。“通知开社员大会!”小王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打开扩音器,冲着话筒一个劲地喊:“各位社员同志,各位社员同志,请速到大队,请速到大队,有紧急会议!”大喇叭喊出不到半个小时,大队院里就站满社员。小王从屋里搬出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土改时收缴赵财主的),让老金坐下。“大家安静一下,下面请金秘书讲话。”人们以为最高指示到了,竖起耳朵听金秘书要讲什么。“他妈的,你们还是人吗?老赵,就是我的岳父,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成天被你们批来斗去,你们他妈的还是人吗?请问你们种的地是哪里来的?在场的贫雇农,你们哪家没有白用过赵家的粮食种子?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小王听到老金的讲话,忙俯下身子,向老金耳语:“咱进屋说,不要再讲了。”老金的这番话,当时完全可以打成一个现行反革命。可是老金说出去了,急坏了小王。小王是老金一手提拔上来进入村班子的,小王没有忘记自己从一个长工变成共产党的村干部是老金的扶持。“大家稍等!”小王连拉带拽将老金拖入屋里:“老区长您不能再说了,剩下的事我去处理。”
“社员同志们,来的人有的认识老区长,有的不认识老区长,我们贫下中农翻身的那一天,就是老区长帮我们的。我们得讲良心,今天好日子是老区长给我们的。以后就不要批斗赵财主了,他年龄大了,想改造,就让他扫扫街,清理清理大队的院。领导来了想批斗就批斗批斗那两个富农分子,大家说行不行?”“行!”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山村的人厚道,这时阶级路线忘掉了,感情因素占了上风,从此,赵财主在村里始终没有受过委屈。
老金的举动再次让小英感激涕零。
深秋的白天越来越短,天渐渐暗了下来。一牙弯月孤零零地挂在天边。秋风吹着枯叶沙沙地发出声响,像一幅无形的牙齿撕裂着老金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金对黑夜有一种厌恶甚至恐惧的心理。公社里的其他干部都下班回家或三五结队到酒馆喝酒,独独留下心事重重的老金。老金收拾了一下季度汇报材料,无奈地走出管委会办公室。
老金的家紧挨着公社兽医站,自己的病不好意思去卫生院,据人说人兽一理,兽医站的小柳人好,口也严实,不行进去问问小柳?老金考虑再三,推开了兽医站的门。一股菜香直入老金的鼻腔。吆,老金,稀客呀!快坐,咱爷俩喝一盅。
三杯酒下肚,老金一肚子的苦水毫无顾忌地宣泄出来。小柳,你叔我曾经是战斗英雄,解放战争时,我带领一个班的县大队战士俘虏过国民党的一个连。抗战时期,我曾经……可现在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了。你小英婶子跟我过得苦啊。小柳,你能不能给叔想想办法。其实,小柳早就知道老金的情况。兽医站和老金家一墙之隔,况且是土坯垒就,根本就不隔音,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老金和小英炕上的那点事儿,小柳听得真切切的。小柳同情老金。夫妻两本来就差二十岁,存在生理代沟,再加上老金胸椎受伤,炮弹皮和脊椎长在一起,压迫神经。年轻时尚可,一上年纪骨质增生,情况就严重了。夜半时分,小柳常常听得老金的长叹和小英哭泣声。
“金叔,不是我不给您治,是我不敢给您治啊!”小柳喝了一口酒,泛红的脸上显出无奈。“我这里全是兽药,剂量大,质量也不纯,用了以后怕出现问题。”“叔求你了,再有问题哪有叔现在的问题大呀!”“不是,叔。弄不好会出人命的。”“小柳,叔现在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哩。你给叔试试!”小柳被老金缠得没办法,同时又同情老头的苦衷,杖着酒劲儿。站起身来,“叔,咱干一杯。”小柳用手抹了抹淌在嘴角的酒滴。“叔,这事谁也不能说啊。另外出什么事儿你不能怨我。我只是想帮你。”“叔不说,连你小英婶子也不告,出什么事儿,叔不怪你!”
小柳站起来从兽药柜里取出一支给儿馬{种公马}用的催青素[睾丸酮],用玻璃针管吸了两毫升,又用五毫升蒸馏水予以稀释。“叔,我再说一遍,出什么问题你都不能怨我啊。”“放心吧,叔绝对不怨你,况且这事儿咋好意思告人呢。”“那叔就把裤子脱一下,我给你注射。”打完针,老金就急着要回家。小柳说:“叔,你现在不能回,我不放心,先喝酒,咱们观察观察。”
半小时后,老金的阴茎勃起,把裤子顶起一个小丘。老金激动的像个毛头小子。青春勃发,手舞足蹈。“小柳,谢谢你!叔该回家了。”话还没说完便走出兽医站的房门。
“老金好好睡觉,注意你的身体。”小柳耳朵贴着墙听到小英不耐烦的声音。原来,老金走后小柳的心一直悬着,怕出意外。取出一支肾上腺素备用。小柳想:如果药量过大,这是唯一补救的办法。“这回行了,这回行了。”小柳听到老金喘着粗气急切的声音。“金哥,金哥,你真行了,今天你才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真好!”小英呢喃着哼哼卿卿,接着喘息声和呻吟声搅和在一起,此起彼伏,直到深夜。小柳忘记了睡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妈的,明天我得回趟家。
小柳成了老金的忘年交,好酒给小柳留着,好烟给小柳抽着。每个月,小柳给老金打两针。老金活着又有了英雄的样子。
好景总是不长,五年后,老金撒下正值当年的美颜少妇小英驾鹤西去。后来听人说,老金是因为多脏器功能衰竭而死。老金把小英冷冷地扔在了西北风中。小英站在老金坟头,萧瑟的秋风卷着枯叶从她的脚下飘过。两行冷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小英的脸上滚落在地上。插在坟头的引坟杆上的白纸绸哗啦啦地迎风摆动,像老金在向她招手。
老金去世不久,一辆军用吉普驶入公社大院。车停后,司机拉开门,从车上下来两个军人。一个是全副武装,手提公文包的战士,一下车便环顾了一下四周,像警卫人员;另一个脸色冷峻,五官长得却器宇不凡,身穿四个兜的军服,一看就是一位首长。两人一前一后向公社革委会主任办公室走去。没过多久,革委会主任,副主任便陪同首长一起驱车来到老金的坟前。军人绕着老金的坟转了几圈,拔去坟上细小的杂草,站在坟头默哀了三分钟,然后庄重地向老金的坟头敬了一个军礼。手还没放下,两行清泪便掉落在地上。
原来,来人是老金的儿子。他是奉母亲的指令来看父亲的。起初,他不愿意。可是拗不过母亲。母亲跟他说:“父亲再错也是你爹。没有他就没有你。没有他们的流血牺牲就没有你们今天的安宁,就没有今天这没有硝烟的天空。树高千丈不能忘了根,人行万里不能忘了本。你如果是我儿,就代我去看看你爹吧!”
金嫂和老金分手后,再没有嫁人,直到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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