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在梦境中的灵魂——拉康和比昂的视角下的精神病结构
作者：吴张彰
拉康在第三个讨论班《诸精神病》（Les psychoses）中对精神病结构进行了详细的阐述，他根据弗洛伊德的术语差别，将精神病与神经症按照病理机制做了区分。前者对应的是弗洛伊德所谓的Verwerfung（法文为forclusion）机制，后者则是压抑机制。
同时神经症结构和精神病结构的差异还在于俄狄浦斯情结中父性写入的问题，在前者中符号父亲的功能失败，即父性隐喻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妄想隐喻或妄想构成（la métaphore du delire）。值得注意的是，在拉康的语境中，父亲并不是指代家庭中生物学上的父亲，也不是指代某种类似于父亲的父亲形象，而是指话语所带来的符号性功能。拉康认为，某些极度权威、不受节制的父亲会丧失符号父亲的功能，从而体现为孩子的想像竞争者，而非符号主人。而后者中，由于符号父亲的写入，主体被符号化，从而围绕阉割导致的丧失客体（objet a）构建起幻想（S barré poinçon a）。不同的结构诊断，代表着分析家在临床中所处在的位置，以及治疗的方向截然不同。因此，在本文以及后续中，笔者结合Bruce Fink、Dany Nobus、Joël dor的著作，对三种结构：神经症（癔症和强迫）、倒错、精神病进行概述。
1.与语言的关系
由于父性功能写入的失败，精神病主体并未真正被嵌入到语言所代表的符号系统中，当然，这并不代表精神病无法使用语言。相反，精神病感到自己完全被一种外界的语言所占据着，因此思想也成了一种从外界植入的东西（体现为精神病的幻听）。而这也代表着另一个方面的失败，即符号没有覆写想像。
我们知道，想像界体现在拉康所谓的镜像阶段，即主体在镜子中看到自身，并将之再认为“我”。这是由于主体在镜子中看到的是“我在看”，这里构成了“你我”的辩证关系，自我正是在这种辩证中形成的。而在俄狄浦斯阶段，由于父亲符号的写入，这种镜像式的自我受到符号性的自我理想调控，即符号对想像的覆写（扭结），即父母表达的一些言语，使得孩子被这些言语所异化。这里正是名义父亲（Nom du pere）隐喻地替换母亲欲望的关键阶段。
此外，精神病主体的语言还体现出语词新作的特点。这种语词新作具有两种形式：要么创造出一种不属于任何共有语言体系的语言（如Schreber的Grundsprache），要么将一种既存语言系统中的词汇运用到妄想情景中（如Schreber的Seelenmord）。
2.想像关系主导
而由于精神病主体身上这一功能的失败，使得精神病主体的符号仅仅沦为了一种想像的模仿。
换言之，想像一直主导着精神病主体，这也是精神病主体在妄想中与他人保持迫害/钟情关系的体现。这里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由于符号功能的失败，精神病主体的想像自我同样变得模糊不清，甚至可以说起自我的边界是根本不存在的。
想像主导的另一个结果就是符号性大他者在精神病那里不存在。神经症主体的主要冲突都是围绕着符号性大他者，即与父母、老师、老板、权威、社会期望等等之间的冲突。而精神病的冲突确实围绕着想像的小他者，比如年龄相仿的竞争对手等。而符号性大他者在精神病主体那里总是被替换为想像性的小他者。
3.享乐的侵入
这同样是符号写入失败的结果，即主体的冲动并没有被结构化。换言之，精神病主体的身体没有被能指所覆写。这意味着，精神病主体的种种冲动只是在想像层面实现，当想像动摇时，这种冲动组织便会解体，结果便是各种冲动的直接侵入，这被精神病体验为一种身体感觉的侵入。这也导致精神病主体对冲动丧失了控制。换言之，精神病主体通常显得非常“不道德”，当他们在攻击、杀害、强奸等犯罪行为中，并不会感受到某种真正的罪疚感（即便有，也只是一种想像性的模仿）。
4.女性化
由于俄狄浦斯情结具有定位性别位置的功能，因此父性写入的失败，也会导致精神病主体的性别位置无法定位。这体现为一种女性化，比如精神病主体经常会倾向于有跨性别的要求（变性手术），甚至是反复改变性别。精神病的性别认同完全基于一种想像的模仿关系，即他认同为兄弟或者朋友，模仿他们的行为，表现得像个男性。但当精神病发作时，这种想像认同非常容易崩溃，于是女性位置开始侵入。这里还体现着一种主动性和被动性的差异（见狼人个案），即精神病的女性享乐使之成为某种被动接受者，接受语言、思想、享乐、快感的侵入。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精神病结构的核心病理为，符号父亲写入的失败，这导致精神病处在一种想像为主导的世界中。那么，我们转而看看客体关系理论的最高峰威尔弗雷德·比昂（Wilfred Bion）对于精神病的理解，并试图对两者理论观点进行对比。
比昂对精神病的理解在于四个方面，α功能的失败、先天的精神病成分、对联结的攻击、过度的投射性认同。
在比昂的理论假设中，他将一种未被思考、为被意识化的元素称为β元素，β元素的积累将带来毁灭性的焦虑。而α功能即将β元素转化成α元素，后者便是思想、梦境的材料，正如比昂自己的说法——阿尔法功能的产物，包括“视觉形象、听觉模式、嗅觉模式，适用于梦思、清醒时的潜意识思考、梦、接触屏障、记忆”。如果α功能正常运作，β元素将被梦工作——α功能转换成大量α元素，这些元素形成接触屏障（contact-barrier）以此来区分现实和精神、内部和外部、意识和无意识。
在比昂看来，精神病性体现在α功能的失败，这使得β元素无法被转化，只能以投射认同的方式不断寻求外部的α功能。这种β元素的大量积累的结果就是对联结的攻击，对联结的攻击并不仅仅是对于人际交流这一联结的攻击，也是对于容器和容纳者关系的攻击。在这一方面，比昂认为对联结的攻击是一种个体先天的倾向，即人格中精神病的成分。
在这里，我们可以在尝试对比昂精神病病理学的核心观点与拉康语境中的父性写入进行对比。父性的写入意味着俄狄浦斯情结中，母亲的欲望隐喻地被替换为名义父亲（Nom du pere/Non du pere），这种替换意味着一种更本性的转变，即符号化。这里也对应着弗洛伊德所谓的原初压抑机制，构成了无意识和意识之间最初的屏障，也就是比昂所谓的α元素形成了网络。
倘若这种压抑机制失败，那么β元素的积累只能通过过度的投射认同机制放到外界，这使得精神病处在一种梦一般的现实中，即现实与梦的界限被消除了。这正是拉康所谓的压抑物从实在的返回，即精神病主体体验的各种“侵入”。
此外，比昂提到精神病主体的一个特点在于无法做梦，当然这里并不是指精神病真的无法睡觉做梦，而是无法利用α功能将β元素转化为梦思。同样，在拉康看来，精神病的妄想世界由于一种确定性（certainty）而成了一个真正的现实，在此梦和现实的界限不存在了。
在这里，我们可以引用比昂在1959年的文章《对联结的攻击中》提到的：
“我此处给出的例子展现了精神分裂的梦。精神病病人似乎没有梦，或者至少没有报告出任何梦，直到分析的相对晚一点的时期。我此处的印象是，表面上无梦的阶段是一种类似于看不见的幻觉现象。换言之，梦是由如此微小的碎片组成，以至于它缺乏任何视觉成分。当梦被体验为病人可以报告出来的样子，这是因为视觉客体是在一种梦过程中被他体验到了，他看着这些客体的关系，他似乎将这些客体与先前阶段中那些看不见的客体的关系，看成是粪便与尿液的关系一样。出现在我们所体验为梦境中的客体，被病人视为坚实的客体，而与那种微笑的、看不见的碎片构成的梦的内容截然相反。”
如果我们从拉康的角度来看待比昂在这里对精神分裂病人的理解，那么显然可以说，精神病主体处在一个想像性的梦境世界中，这个世界本身就具有妄想的特征，并不是仅仅在于它与客观世界的不一致（现实检验）。
最后，我们提到对联结的攻击，这一点可以同精神病主体的转移关系进行对比。在弗洛伊德看来，精神病是无法工作的，因为他不能产生转移，或者说不能转变为转移神经症。但这并不意味着精神病无法跟分析家产生任何情感关系，这里所说的无法转移，意味着精神病主体无法建立起一种符号性的转移关系，以便让无意识可以在其中隐喻性地表达。其根本上在于由于没有原初幻想（转移性）的支撑，因此精神病的转移是无法解析的。或许在此，我们可以看到比昂所说的对联结的攻击，这种攻击使得α功能失败，因此β元素不能被转化为可以被理解的能指元素。因此，主体的历史无法在转移中透过定位能指而重构。
本文是笔者一次大胆的尝试，笔者对比昂并没有太过深入的研究，因此本文只能算是一次尝试。在后续的文章中，笔者将从比昂和拉康的角度对另外几种精神结构：强迫、癔症、倒错进行概述。
作者简介：
四川大学精神分析专业硕士 巴黎第八大学精神分析专业硕士
成都精神分析中心成员 EPS（精神分析行知学派）成员、编译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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