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

我在写这个题目时，是有犹豫的。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搞不懂是该写“我师傅”呢还是写“我师父”。搞不懂我就去查词典，其实也可以去找“度娘”，但或许是持有偏见的缘故吧，我就觉得“度娘”说的总是在科学性上、周密性上、准确性上差了那么点意思。生活中但凡有人拿“度娘”的论断来跟我辩论，我一贯是不屑一顾的。

《现代汉语词典》上有关“师傅”的词条有两个：①工、商、戏剧行业中传授技艺的人；②对有技艺的人的尊称。有关“师父”的词条也有两个：①对师傅①的尊称。②对和尚、尼姑、道士的尊称。这么一看就明白了，我的题目当然要写“我师父”了，为什么呢？看了下文你就知道了。

我的成长历程中，遇到许多传授给我技艺的人，我该怎么称呼他们，当然是叫“师父”喽。其实我的犹豫还有另一层面的原因：在这些传授给我技艺的人当中，有的是年长我许多的人，称他们为“师父”理所应当，不但是尊称，还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意思在；然而也有一些是跟我同龄或者比我齿龄尚幼的人，称他们为“师父”，他们会不会难为情？在请教了《现代汉语词典》这位“师父”后我释然，各叫各的，互不影响，反倒体现一种如水一样的灵活机动。

你像我有一个学生，论辈分，他应该是长我一辈的表叔；论身份，我是他的老师。你说咋弄？我们干脆论哥们，他叫我“大哥”，我叫他“老弟”，扯平。

我的一位学业上的师父是我赖来的。

上世纪的80年代末，我从师范学院毕业来到老家的一所中学当老师。像我这样的人，上中学的时候就是个“大混混”，能考上大学，全凭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加上不错的狗屎运。大学的四年，大把的时间都放在打排球与谈恋爱上去了，哪有时间读书？一旦走上工作岗位，又是省里的一级重点中学，靠混是肯定混下去了。我开始合计是不是该找个师父带带我啦。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必须找一个师父的，是那次被“挂在黑板上”的惨痛的、耻辱的、难堪的经历。

当老师的第一个学期，我被分配教高二的两个班的语文。记得有一次上一堂文言文的课，串讲的过程中，遇到学生问一个虚词“其”如何解释。说实话，那时候我年轻，心浮气躁，根本不去认真备课——不认真备课也就发现不了问题；而且，因为没有师傅带，我也是摸石头过河，抓不住重点。结果课堂上一下子就被学生问住了。我脑袋里飞快地旋转：这个“其”该怎么解释呢？不能说不会——当老师的怎么能说不会呢？又不能瞎解释，瞎解释会误人子弟——这点业界良心我还是有的。咋办呢？我的小聪明又上来了：“这个嘛，我们下课再研究，好不好？”那个学生根本就不给我面子：“你不会就承认自己不会好了！”哎呀！彼时彼刻的我呀，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就这样我被学生挂在黑板上了。

后来的课咋上的我全无记忆，因为我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窘迫地从课堂逃出来，那个需要找一个师父带带我的念头空前地强烈起来。

找师父当然要找年龄大点的，因为在某些职业上，年龄就代表着知识渊博，代表着经验丰富，代表着阅历广泛，代表着有水平，比方老师，比方医生，于是我瞄上了石老师。

石老师是一个个性十足的老师。他很渊博，说出来的话里面全是满满的智慧；他很幽默，是那种深刻到骨子里的幽默；他也很严厉，学生在课堂上经常被他逼问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哪里还有什么时间打瞌睡。对，就他了，我就认他当师父好了。

谁知拜师的经历竟然很不顺畅。我找到他，敬上一颗香烟，帮他点上，然后毕恭毕敬地表达了拜师的意愿，谁知竟被他一口拒绝。我无法，只好去找领导。领导看我这个小年轻有上进的意思，自然愿意帮忙，谁知，领导的面子也不够大，也被他给驳回来了。

这可咋整？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我急了耍赖。

我跑去教务处找来石老师的课表，（我找他要他不给我）每堂课都提前拎着个小板凳拿着听课本跑去石老师上课的班级，悄悄地坐在最后一排，开始跟着他听课。

石老师的上课很投入，以至于前几堂课他竟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但毕竟我那么大一个人坐在后面，教室里也就那么大点面积，他还是发现了我。下了课，他铁青着脸找到我，表达了不允许我去听他的课以及他没有义务带我之类的意思。我不急，也不恼，涎皮赖脸地忙着给石老师点烟，一边讨好地说着他爱听的话。他很无奈地摇头又摇头，算是勉强接纳了我这个“大赖子”。

当过老师的人都知道，课堂里坐着个外人听课总会给自己的上课带来压力，就不像只面对学生那样挥洒自如。石老师虽然勉强接纳了我，但架不住我听课听得太频。别人听课都是有时有晌的，我是每堂课必听，这让他感到有些磨叽。他开始想“坏主意”整我。

临上课前，他往教室里一扒头看我已经坐在了后面，他突然跟邻班的老师提出换课，然后跑到另一个班去上课了，撇下我在后面去听一堂物理课或者化学课或者其他什么反正不是语文的课。我是铁了心了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看你来不来这个班上课。于是我就硬坐着那里等他，直到下一堂课看到他无奈的苦笑着的脸。

就这样，一个学期，我听了他80多节课，到了第二学期开始，他真是急了，说什么也不允许我听他的课了，而我呢，也翅膀硬实了许多，能够站住讲台了。我们师徒缘分算是告一段落。

石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忘记您。徒弟有今天，谢谢您！

生命中还有很多这样的师父，比方教我打排球的阿伟，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当年上高中时是他把排球这么有意思的体育项目带到了我们这些“土包子”面前，又手把手地教会了我们技术和规则，让我们基本掌握了这项技能，从而给我们的人生带来许许多多的乐趣，甚至影响了我们的职业发展。近几年，排球打不动了，我打乒乓球多了起来。阿伟乒乓球水平很高，是我老家连续几年的市级比赛单打冠军，我虚心向他请教，他更是倾囊相助，有这样的师父指点，我的球技自然也是突飞猛进。谢谢你，阿伟师父！

现在用三星手机的人很少，我们单位好像就只有我和小邵在用。小邵是刚来我们单位没几年的硕士毕业生。最近我发现我的手机拍出来的照片都是短视频，我鼓捣了好久也鼓捣不明白，于是逮着个机会去请教她。她拿过我的手机，三下两下，好了。我谢过她，心里面也把她当成了师父。

对了，温州这地方很好玩，他们把“师父”或“师傅”统统地称为“老师”，以至于我刚来温州的时候突然被人称为“老师”不禁心惊肉跳起来——这温州人可太厉害了，不认不识的，我刚来，他们就知道我是干啥的了，简直赶上朝阳大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