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馄饨就是祖母包的那个样子的。

生活困顿的年代，难得些许的荤腥，所以那个时候，吃什么都觉得香。北方人喜食面食，面食里面我特别喜欢吃带馅儿的，包子、饺子、馅饼、馄饨……我通通地都喜欢，这中间我尤其喜欢吃祖母包的馄饨。

家乡多山地，主要的农作物为玉米、大豆、水稻，几乎没有人种小麦。汉族人主要种植玉米大豆，朝鲜族人主要种植水稻，所以小时候我的食物结构中，多玉米、大豆而少大米白面。玉米是主食，大豆为辅食。我们那时候把玉米叫做“粗粮”而把大米白面叫做“细粮”，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主食以“粗粮”为主，我的同龄人差不多也都如此。“粗粮”口感差，久吃更觉腻烦，所以我的老家流行一句话，叫“看到你我都不烦玉米面”，可见人们对“粗粮”的反感。这时候，如果能吃上一碗祖母包的馄饨，顿觉“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

馄饨的做法比较简单，仅比手擀面复杂一点点。也是像手擀面一样的把面团擀成薄皮，然后横着把面皮切成宽窄相同的条状，把切好的面皮叠在一起，再用菜刀切成梯形的形状，就可以包馄饨了。包馄饨用馅少，所以馅里面的肉会比饺子多一些，肉多一点就会觉得格外地好吃。包馄饨舀馅有专门的工具，记得祖母把它叫做“匙子”。用“匙子”舀起一小块馅料，“抿”在切好的面皮上，把“梯形”的“上边”折过来压到“下边”上，压紧后对折，就形成了猫耳朵一样的馄饨，所以我们家乡人又大多把馄饨叫做“猫耳朵”。

煮馄饨要先炝锅，添水烧开后下入馄饨，水开两开就可以出锅了。如果有虾米，有紫菜，有香葱，有香菜，有香油，……那该是锦上添花了，但是，困顿的年代这些只能是奢侈的想法，除了夏天能放点香菜、葱花进去，其余什么都没有——但已然足够美味了。

上大学时，晚上经常跟女朋友出去“压马路”。返回学校的路上，经常会遇到一个卖馄饨的“挑子”。一头是锅灶，一头是带抽屉的箱子，里面装着面皮、馅料、调料、碗筷之类的。馄饨是现包的，人家包馄饨可真快，右手拿着一根竹筷往馅料里一“蘸”，左手那一张面皮把筷头包住向后一拽，一个馄饨就包好了。馅料实在不敢恭维，是用油条剁碎加点葱姜之类的调料做成的，按照馄饨师傅的包法一个馄饨里面几乎等于没有馅只有味，但是馄饨师傅调出的放入榨菜、香菜、虾皮、紫菜、香油等配料的馄饨汤确是着实地好喝，我在若干年之后才知道，这个应该叫做“南馄饨”。祖母给我包的馄饨，叫做“东北馄饨”。

五毛钱一碗，对于一个月只有二三十元的生活费的大学生来说，足够贵，所以两个人只舍得买一碗。寒冷的夜晚，车来车往的马路边，两个年轻人，一碗馄饨，你端过来吃两口，我端过来吃两口，那味道，那情景，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了。

女儿上中学时，小区里一到晚上九、十点钟就会准时传来低沉的“笃笃”声，那是挑着挑子卖馄饨的来了，梆子声即为暗号，好吃这一口的都懂。在家上晚自修的女儿一听到这声音就坐不住了，央求着我们去楼下给她买馄饨。那时候住的楼没有电梯，我嫌累，就想了一个办法，买了一根细绳买了一个小塑料筐，每当听到梆子声敲到楼下时，便从楼上喊住卖馄饨的师傅，然后用绳子装上钱把小筐“续”下去，等师傅做好馄饨装进小筐，我再把馄饨“续”上来。当然，这也不是我的发明，我是看人家有这么做的，就照样学样了。

每天一碗馄饨，成了那时候女儿的期盼、动力，也伴随着她走过了那段难熬的求学岁月。

2005年考驾照时，我跟着同一个教练车的“驾友”学了一首温州童谣《吃馄饨》，温州话读作“ci wang dang”。

方言大多有音无形，我们在学说方言的时候，习用同音汉字标注，但有些发音在汉字里也找不到对应，也就只能用近似的汉字代替，所以多不准确，用汉语拼音倒是蛮不错。

囡囡你细囊

阿妈括你吃旺当

旺当托 喝眼光

旺当肉 配白粥

旺当皮 配番薯

旺当鱼 吃爻倒端转

温州话巨难学，我来温州快20年了，对温州话基本上还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但歌谣很上口，所以也就记住了，成了我会说但说不准的几句温州话中的一部分。

家门口有一家“清香馄饨”店，开了好多年了。当街敞开着操作间，香味飘得满街都是。开店的是一对夫妇，人很和善，不但对客人和善，他们夫妻两个人说话，也是那么和和善善的。

我们很喜欢吃他家的“燕皮馄饨”（他家墙上价目表上叫作“燕子馄饨”）。关于“燕皮馄饨”有一个由来：相传明朝嘉靖年间，福建的御史大人，他家厨师猪腿的瘦肉，用木棒打成肉泥，掺上适量的番茄粉，擀成纸片般薄，切成三寸见方的小方块，包上肉馅，做成扁食煮熟后配上高汤。简单几步，你也可以轻松做出美味的燕皮馄饨。

店主介绍，馄饨分为大小两种，小馄饨分为南北两派，南派的馄饨往往是江苏人做的，皮薄馅少，汤味精美，加虾皮、紫菜、蛋丝、紫菜、香菜等，颜色靓丽，味道鲜美，清鲜不腻。

每次去他家吃馄饨，我都把碗里的汤喝得一滴不剩。

几年前，民航路曾经开过一家馄饨店，我最喜欢吃他家的荠菜馄饨。荠菜馄饨不同于南派馄饨的是它的馅很大，有点像北方的饺子。荠菜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喜欢吃，加之他家的馄饨汤完全是按照南派馄饨来调制的，两全其美，让我流连忘返。

可惜，那家店开了半年多，就不开了。是生意做不下去了吗？我看着生意也挺好的啊，为什么就不开了呢？还是转到别处去开了，要是那样，偌大个温州，你让我去哪里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