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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萍花

落星桥下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好似有怪兽张着巨大的口,要把天地都吞了进去。身形单薄的江诚倚着桥栏,痴痴地望着,竟一时有些呆了。

以往,桥身上星星点点的灯光闪烁着,映在波光粼粼的河水里,像银河倒灌,似繁星落水,美得像一幅画,是江诚最喜欢的一处景致。

今天放学后,江诚又走到了这里,突然的停电,落星桥竟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桥上桥下,极致的黑,极致的静,像黑洞,要把人吸进去。

“如果能从这里穿回到七天前就好了。”

江诚低声呐呐着,目无焦距地呆望着桥下,任思绪飘飘荡荡。

420日,永宁一中期中考试的第一天。

6点30分,手机闹铃“bloom a new day”的轻快音乐声准时响起,江诚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抓起背心就往头上套。

“妈,妈,快快快,饭好了吗?今天我们考试,我可不能迟到了!

江妈妈从厨房走出来,“慌啥,早着呢,第一天考试,7点45分进考场,8点15分才正式开考。妈妈保证你迟不了。早把儿子的考试时间烂记于心的江妈妈在围裙上擦擦手,帮儿子把蒙头的背心扯下来,又拿过洗好的校服递给儿子。

江诚去卫生间洗漱,江妈妈返回厨房,帮儿子盛好早饭:一大碗劲道的手擀面,一盘子西红柿炒鸡蛋,一碟子凉拌菜,还有一杯晾的温度正好的鲜牛奶。

“妈,我吃好啦,先走了。”仰起头,把杯中剩下的牛奶一口倒进嘴里,江诚扯过书包,风一般掠出家门。

“哎,哎,哎,别跑呀!慢一点,刚吃饭!这孩子。”江妈妈追到门口,冲江诚喊。只看见个背影在拐角一晃就不见了。

路上穿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或骑车,或步行,江诚松了口气:看来还早,没迟到。7点20分,江诚走进了校园,在班级的停车位锁好自行车。刚直起身,一个胳膊盘住了他的脖子,吓了他一大跳。

“嘿嘿,江诚,哥们儿等你好大一会儿了,你才来!

江诚转过头,一个黑胖的大脸几乎怼到了他的脸上。

江诚挣着脖子,和对方拉开点距离,才认出是隔壁7班的王耀。

王耀是转校生,初二才转到了永宁一中。两人也仅仅只是认识,知道名字,平时几乎没什么来往。

“有事吗?”江诚使劲挣开了他的胳膊,后退了一步问。

“当然!没事我找你干嘛。你是不是在2考场?”

“嗯。”

“我也是。太好了,我知道你学习好,考场上你可得照顾哥们儿的!我们老师说了,这次考不好,就叫我家长了。”

“不行!被老师发现作弊,我也得挨批。我可不敢!”

“怕啥,胆小鬼!我告诉你怎样做,老师肯定发现不了!”

王耀抓着江诚不松手,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

“记住了吗?千万别弄反了!哥们儿可就指靠你了。”

“……我,我还是害怕。”

“怕个屁。你信不信我考不好,天天下学了去拦你?”王耀冲江诚挥挥拳头,小眼睛里冒着凶光。

“……好,好吧。”

王耀再三和江诚确认了定好的暗号,才放他走。

双腿一下子像绑了个沙袋,江诚一步一挨走进了初三年级的2考场。找到自己的位子,拿出文具,端端正正地坐好,一抬头,王耀在侧面冲他呲呲牙。

叮铃铃……踏着预备铃声,监考老师走进了考场。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一个板寸头的男老师,还好,都不是自己的任课老师!江诚松了一口气,紧提着的心放下了一些。

讲台上,监考老师在淡定地点名,铿锵地宣读着考场注意事项。江诚越听越害怕。

“考试作弊,成绩作废……”这句话像是魔咒,一圈又一圈,密密地缠住了江诚,他有点儿出不上气来了。

“呼――”深呼吸,再深呼吸,江诚觉得一定是自己今天的起床方式不对――要不,怎么就遇到王耀了呢?

试题发下来了。按要求先填写姓名、班级、考号,再通览试卷。比预估的要简单一些,江诚怦怦”乱跳的心总算平静了下来,低头认真做起了试卷。

老师轻手轻脚绕考场巡视一圈,指点了几个写错考号位置的学生,之后,便安踞讲台一隅,静静监考。

第一节考英语,听力测试刚刚播放完,王耀就坐不住了。

屁股下的凳子像安着钉子,刺得他拧过来,拧过去,看得监考老师眼抽筋。发现老师在盯他,他便马上作鸵鸟状,安静若鸡。只是,没安分三分钟,就又蠢蠢欲动了。头不动,撩起眼皮,先偷偷观察,发现老师没注意他,迅速出手,探向了江诚的试卷。

老师轻咳一声,站了起来。他迅速就势蹲下,假装在捡东西。老师走过来,站在了他的座位前,他抬目讨好一笑,给老师展示他握在手里的笔杆。

老师轻叩一下他的桌子:“自己认真审题。”他立马低头,把卷子翻得哗哗响,随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一副认真作答的学霸范儿。

老师走开了,王耀偷觑一眼江诚的试卷,发现他已经完成了第一面。“哼,不着急,先让你做着。”

“识时务者为俊杰,古话是这样说的吧?”王耀自忖,已经引起了老师注意,必须转换策略了。他用手拄着头,一动也不动,仿若一座沉思的雕像。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眼皮低拢,呼吸清浅,渐渐地,他已去梦里打王者游戏了。

考场时间短,不觉已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江诚环视四周,发现同学们大多已经做完,赶忙继续伏案认真作答。最后的英语小作文该收尾了,怎样才能画龙点睛,有个亮眼的结尾,还得再斟酌一二。整张试卷要再通篇检查一次,以防疏漏。最后还得把答案誊写于草稿纸上,下考场了和班里同学核对。想一想,时间还是有点紧呢,必须加快速度了。

“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请大家抓紧时间。”恍如一滴水落进油锅里,噼里啪啦一阵嘈杂。伏案的,走神的……都被惊了起来。

王耀也被惊醒,睁着惺忪的睡眼,第一时间,眼睛就扫向了江诚。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轰然炸响,惊得江诚手一哆嗦,碰倒了水杯,卷面污了一片。

“谁这么缺德?”江诚心里愤愤地骂着,用衣袖沾去水渍,一抬头,王耀的小眼睛正瞪着他。这才想起,这是王耀和他约定的暗号:一咳嗽,他就看他。他伸手比出题号,他要给出答案:摸嘴选A,摸鼻子填B,左耳是C,右耳则D。

王耀的手指伸伸屈屈,他看的又惊又气。这个家伙,是啥也没做呀!第一题,第二题,第三题……他很想给他胡乱比划一气,让他全做错,让老师叫家长狠狠地削他。可是,想想王耀的威胁,再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他不敢。

看着自己的答案,他规规矩矩地一个一个摸嘴、摸鼻子、摸耳朵。

有时候,他摸的快了,王耀就又是一阵咳嗽,比划出题号,让他重新来过。好容易到了最后的小作文,总不能再比划了吧?他抬眼看王耀,王耀冲他做口型:抄下,扔过来!

“时间到!停止作答,收卷!”

江诚慌了,他的小作文还没结尾,试卷还没检查……“完了,完了”,他狠狠捶了一拳大腿,眼睛都红了。

王耀瞪他一眼,胡乱地把材料里的句子抄写了几句,就算写完了小作文。收拾好文具,在老师收卷后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楼道里人声鼎沸,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对着答案。江诚呆呆地站着,不知道后面的几门科目又会考成怎样?班级前五怕是保不住了。

“王耀,王耀!”他恨得咬牙,却是无可奈何。

第二场考试开始了,是数学。曾经那么喜欢的科目,江诚现在却一个字也不想写。侧头远眺,窗外,阳光明媚,碧绿的柿树叶子在风中摇曳,鲜红的旗帜在临风招展。蓝天上几缕白云变幻着形状,是数学符号,还是英语字母?如果可以,他更想变成一只小鸟,去拥抱这蓝天白云、绿树清风。老师走过来了,他收回目光,伏在桌上,作沉思状。

王耀又在咳嗽了。江诚拿起试卷,淡定地朝他展示:白花花的试卷泛着刺眼的光,像是一个巨大的白眼。

王耀恶狠狠地瞪他,做口型:“你等着!”

江诚的“非暴力不合作”,让王耀像一只受惊狂躁的猫,左瞄瞄,又看看,或探头前顾,或扭头偷窥。间或还伸出爪子,挠前面或旁边的人一把。他就不信了,没有江诚,还有王诚、李诚,他绝对会考个亮眼的好成绩,闪瞎老师和同学们的眼。

老师们加班加点,期中考试成绩很快就出来了。初三6班的江诚给全校投放了一个炸弹:除了英语,剩下的科目都不及格,一下子从班级前五变成了年级吊车尾。这劲爆的消息炸晕了同学们,也炸昏了老师:怎么可能呢?这个班上的尖子生,怎么可能不及格?!!!

同学们议论,老师找谈话,江诚都缄默不言。抚着胳膊上的斑斑青紫,虽然疼得钻心,但他不后悔。如果可以重来,他愿意从第一节考试开始,就做一个真正诚信的人。

只是,他低估了王耀,低估了人性的恶。

考试完了,他的噩梦才刚开始。

王耀在原来的学校有一帮狐朋狗友,打架、逃学是常事,这几天放学后,王耀都领着他们,对江诚围追堵截。

第一次,他骑车被逼到了路畔下,摔的鼻青脸肿,车子也坏了,他们才哄笑着离开。第二次,他们把他裹挟到了一处没有监控的死角,拳打脚踢,极尽侮辱……第三次……第四次……

开始,他还借口是不小心,自己摔的,瞒过了妈妈。后来,妈妈知道了,默默流泪,最后,还是哽咽着说:儿子,忍着吧,能避开就尽量避开他们……

江诚知道,为了给爷爷治病,已经掏空了家底,又欠了一屁股债,爷爷还是没能救回来。父亲为了早日还债,就报名劳务派遣,去了非洲,两年没回来了。江诚和母亲相依为命,不想惹事,能忍的,不能忍的,都忍了。

……

夜色愈深。来往的车辆从桥上疾驰而过,突然,一只手探过来,一把将江诚拉离了桥边。

“你,干,干什么?”江诚吓了一跳。

“永宁一中的?”一个年轻的巡防队员站在江诚身边,借着车灯,看了看江诚身上的校服,“这么晚了,怎的还不回家?”

他开着巡防车从这里经过,看江诚站在桥边,观察了一会儿,终究是忍不住上前拉开了他。

江诚沉默着,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一会儿在想些什么。或许,可能,他是会……

“你家住在哪里?”

江诚垂头,不吭声。

“要我给你们学校打电话吗?”

江诚:……

巡防队员看着江诚的样子怎么也不放心,“走吧,我送你回家。”

江妈妈已经等的快急疯了,看着被送回来的蔫呆呆的儿子,忍不住抱住他放声大哭。

第二天一早,一向隐忍的江妈妈,红着眼睛去学校找了王耀的班主任老师。

老师怎么也不敢相信,王耀不但考试作弊,竟还如此猖狂。他能管得了学生校内的作为,却管不了校外,于是,只能请家长配合了。

“你好!你是老王吧?”

“你才是老王八!你全家都是老王八!”

啪,电话被挂断了。拿着手机的老师被气了个倒仰。

深呼吸了几次,老师再次拔通了电话。

“是王耀的爸爸吧?我是王耀的班主任……”

王耀的父亲在当地是个小有名气的包工头。当年,靠着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他攀附上了一个大包工头,从他手里分得一杯羹,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

有钱任性,发财后的王总出入夜总会、洗头房、KTV……青春靓丽的小妹子晃花了他的眼。一个个的,那脸,白的瓷定定,嫩生生,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那红唇,那身姿,都甩了家里的黄脸婆十万八千里。

都说升官、发财、换老婆,人生三大目标,第一个他这辈子是无望了,那第三个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最后KTV的陪唱小妹成功竞岗上位,肤白貌美大长腿,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每天早晚,新上任的王太太坐在梳妆镜前涂涂抹抹,瓶瓶罐罐摆了一桌子,大几千块钱的化妆品,没两个月就得换一套。他这才发现,这白脸脸是真费钱了。原来的那个黄脸婆,一辈子用的化妆品,怕是也没有她这一个月的贵。

眼不见心不烦,他干脆把钱全交给新太太管。爱花多少是多少,反正他能挣。

黄脸婆换成了白脸脸,儿子却不能不要。王家地里就这一根独苗苗,他可宝贝着了。自己这辈子吃了没文化的亏,一辈子顶天了,也就是做个包工头,被人唤几声王总。当官的梦,只能靠儿子实现了。

王耀读小学的学校不行,老师们没几个有本事的,教不出个好学生。初中可是至关重要,绝对得挑个好学校。为了儿子不在划片的初中上学,他又是出资助学,又是搬门托人,才在初二把儿子送进了永宁一中。没想到,儿子不争气,这才上了几天,老师就把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王耀放学回家,一进门就被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倒不是觉得儿子打架有啥大不了的,反正,那小子也没吃亏。只是,被老师打电话叨叨了半天,烦,还有点丢人。

王耀悄悄翻了个大白眼,越听越不耐烦,最后,还是继母解救了他的耳朵。她温温柔柔地笑着,嗔怪老王:“你别尽听老师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咱们耀儿是个好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打人呢?”

王耀感激地看了眼继母。奶奶她们老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王耀觉得,幸亏是有了这个后娘,他爹才再没动手打过他。

即使有了小妹妹,继母也对他极好,从来没有骂过他,零花钱从来不限制,作业爱做不做,每天吃饭,不是下馆子就是叫外卖,他觉得这日子才叫好日子!

江诚一个书呆子有啥了不起?敢和自己对着干!当他不知道,这个世道,有钱有势的才是大爷。谁不服,打一顿,再不服,天天打,看他服不服!这些,他早就看会了。

江诚不知道王耀的谋划。妈妈天天来接他,老师一次次耐心开解他,江诚渐渐走出了阴影。

妈妈也说,人生在世,谁能不遇到几道坎?这是上天对人的考验。有的人跨过去了,自然会成就一番事业。有的人被绊倒了,绊倒也不怕,爬起来继续前行。有的人却是一蹶不振,选择了躺平。选择不同,这人生也就会不同。

江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得为中考冲刺了。一缕阳光斜射进来,洒落在伏案做题的江诚身上,暖暖的。

窗外,阳光正好。

      作者简介:张萍花,系繁峙县二中教师,县作协会员,《平型关》杂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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