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工两口子（下） 蓝天 每天吃饭时，刘丽丽总能和胶工两口子碰面。日子久了，大家自然就熟悉了。只是称呼变了，刘丽丽叫男胶工李师傅，女胶工玉姐。他们两口子叫刘丽丽大妹子。 从王玉的口中，刘丽丽知道李草今年五十九，比她大八岁。王玉委屈地诉说当年媒婆骗了她李草的实际年龄，当她结了婚有了孩子后，在一次国家人口普查中，才知道李草的实际年龄。 王玉和刘丽丽说这事不止一遍两遍了。而坐在她身边的李草总会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她，幸灾乐祸地说：“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啊！” 王玉白他一眼，大声骂：“死老头”刘丽丽便会笑，而他们两口子不管别人如何笑，仍旧互掐。 不管是上班下班，王玉一直穿那件红外套。有时刘丽丽碰见她，她会盯着刘丽丽漂亮的衣服看。然后问刘丽丽：“大妹子，你这衣服多少钱？”刘丽丽说了价格后，她会摇摇头，嘴里嘟囔着：“贵”，然后不打招呼径直离去。刘丽丽有点不明白，他们两口子月工资一万，怎么连一件普通的衣服也舍不得买呢！ 慢慢地，刘丽丽发现李草特大男子主义。每次打饭时，他坐在饭厅里的板凳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而王玉左右手各端一个大瓷碗，先排队打上大米，然后手端两碗米饭，再排队打菜。不管饭厅里有多少人，李草是一下也不会帮忙的。当王玉手捧饭菜端到他面前时，他手抓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王玉吃的慢，不时抬头看他碗里的饭吃完了没有。如果看到他吃完了，王玉会放下手中的筷子，端起他吃完饭的碗，到热水箱那边接开水。往往是开水凉了，王玉的饭还没有吃完。而李草每次喝完开水后，用手胡乱地摸两下嘴巴。如果有事，他会扔下碗筷就走；如果没事，他会坐等王玉吃饭。好脾气的王玉吃完饭了，会把两人的碗筷清洗一下。当刘丽丽说李师傅真够爷们时，他会大言不惭地说：“男人嘛，就该这个样子”。 一天快下班时，刘丽丽迎面碰上李草两口子。李草右手从左胸口袋里翻了几下，翻出一张五十元人民币，托刘丽丽给他买酒。王玉在一旁嚷嚷开了：“你买酒，也给我买点擦脸油！” 李草又抽了一张五十元给刘丽丽。刘丽丽拿着钱，在超市给李草买了一桶五十元的散装酒。给王玉买了一瓶五十元的润肤霜。 李草两口子住的是南房，也许是长年不照阳光的缘故，刘丽丽一进屋，脊背一阵发凉。她把给他们买的东西及购物小票放在桌子上。李草师傅一见酒，两眼放光，忍不住打开瓶盖，用鼻子嗅嗅，然后双眼一闭，一副陶醉的样子。王玉则问刘丽丽东西在哪里买的，还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刘丽丽和她说话的时候，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两个单人床，一个靠西墙，一个靠南墙，靠西的那张床周围用布严严实实地裹着。王玉见她看这张床，笑着说：“这是俺的床，俺们怕蚊子咬，老头子人家皮糙，蚊子不咬。” 王玉停了一下，小眼睛狠狠地盯了一下李师傅，说：“我讨厌他打呼噜，所以睡觉时离他远远的。” 刘丽丽笑了，天下夫妻百相，家家户户不一样。而此时“咕噜”一声，刘丽丽和王玉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李草师傅已仰起脖子，酒桶倒立倾斜，桶口搭在唇边。 “你个酒鬼”，王玉气骂。李草师傅不管不顾，又“咕噜”一声。 刘丽丽不清楚自己在他们屋里呆了多长时间，只记得出屋来到院子里时，阳光刺得她不由自主眯起了眼。不经意一瞥，刘丽丽发现墙角有一小块菜地。她想，这肯定是玉姐种的，此时已是初秋时节，刘丽丽家院子里种的西红柿早已红了一茬，只是王玉种的那几棵莱瘦瘦弱弱，西红柿秧苗连花也没开。也难怪，制胶车间这片连苍蝇都容不下，哪里还容得下花开结果呢！ 刘丽丽第二天早上去打饭时，在路上碰见李草手里提着两个大瓷碗，她随口问他玉姐哪里去了，他打量一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告诉她： “那个老婆子，你给买的护肤霜她嫌贵，昨天下去退了，又买了一瓶十元的，回来晚上洗完脸抹了点，今天一大早，起了一脸红疙瘩，不敢见人了！” “这个玉姐，一点也不投资自己”。 刘丽丽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一抬头，一片乌云黑沉沉的向她压来，而且离她好像愈来愈近。她忙低下头，生怕乌云下雨淋湿她的脸。 天气一天天变凉。那天中午，王玉缩着脖子，满脸忧愁，手里提着一瓶胶，又一次敲响了刘丽丽化验室的门。 “大妹子，化验一下胶吧，你们领导又把厂里胶的指标提高一个点。” 刘丽丽笑着解释说这很正常呀。 “不正常，你们领导不想让俺们干了，故意出难题”，她小眼睛转了转，叹了一口气：“你想，不用俺们做胶，领导就外购胶呀，外购胶领导可以有回扣。” 刘丽丽倒吸一口气，忙劝王玉话不可乱说。 王玉两眼满是怒恨，愤愤地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大不了俺们回家。” 刘丽丽一头雾水，告诉她，刚才车间也送来一瓶胶，让化验了。 刘丽丽忙着抽胶化验，一转身，发现王玉不见了。 第二天，王玉来取结果，结果与厂里新订的指标一样。王玉松了一口气，然后问刘丽丽昨天车间那个胶的化验结果。刘丽丽说和你送的那个一样的结果，差不了多少，王玉心事重重，坐在板凳上发呆。 刘丽丽等着王玉开口，给她倒了一杯水。王玉鼓起干瘪的双腮，从嘴里不断呵气，吸溜吸溜地喝水。然后神神秘秘问刘丽丽：“大妹子，你说昨天车间送的那个胶是不是外边卖胶的人送的，你说你们老板会辞退我们么？” 她的小眼睛贼亮贼亮的，刘丽丽一下想到狐狸的眼睛。 “不是的，昨天车间送的那瓶胶也是你们做的，昨天我话没说完，你就走了。” 王玉“喔”了一声，脸上露出笑容，刘丽丽盯着那小眼睛问她：“玉姐，你成财迷精了，钱赚多少是个头呢？” 王玉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随即爬上愁云，声音拉的长长的：“大妹子，我家二小子今年三十了，还没结婚呢，我得赚钱买楼房，现在这社会，没有楼房讨不来媳妇。我们那里房价高，小产权的一平还五千多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王玉省吃俭用，原来是为了儿子。 王玉顿了顿，又接着说：“你们这地方，环境好，山清水秀，天蓝蓝的，” “你们那地方环境不好吗？” 刘丽丽打断王玉的话。 “不好，厂矿太多，环境污染太厉害，我们那蓝天很少见，每天雾霾密布，夏天空气潮湿，更是受不了！” 王玉边说边用手比划，刘丽丽盯着她的嘴巴，等着她的下文。 “因为环保问题，我们那里有很多厂矿强制停产，所以我们两口子下岗跑到你们这里打工来了。” 听了王玉的话，刘丽丽心底一阵悲哀，心里想：干净的蓝天，新鲜的空气，是大自然送给我们的最好礼物，只是这个礼物是不是每个人都懂得珍惜？” 王玉送完胶没几天。主管刘丽丽的部长手提一桶胶让她化验含量。 “部长，这是哪里的胶？” 话一出口，刘丽丽觉得有点多嘴，好在部长也没在意，轻描淡写的告诉她： “这胶是我们准备外购胶的样品，”他见她一脸好奇，接着说： “厂里搞环保，除了制胶车间不过关别的都通过了，领导们开会决定，以后咱们外购胶，制胶车间停产。” 听了部长的话，刘丽丽才明白玉姐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只是玉姐对领导外购胶的原因，想的有点龌蹉。 部长走时望着蓝天，意味深长地说： “人嘛，赚钱总要不负蓝天”。
四
李草王玉夫妻俩又一次下岗了。
李草王玉走的那天上午，刘丽丽去看了他们。一进门，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地扔了几个李草喝完酒的酒桶，酒桶在阴暗的南房泛着亮光，有点冷冷的感觉。李草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脚上的鞋是新买的松紧口黑鞋，鞋底与鞋邦中间那层白边，白的亮眼。王玉呢，头上那顶黑帽子不见了，头发梳的光溜溜的，好像抹了层头油。她上身穿了一件很肥大的花格子衣服，手里正叠着她平时穿的红褂子。
“玉姐，把那件红褂子扔了吧！”
看着皱皱巴巴的红褂子，刘丽丽的话脱口而出。
“这件衣服还能穿，俺等回家地里干活穿哩！”
王玉尖着嗓子，斜着小眼睛看刘丽丽。看着她的脸，刘丽丽想起了枯萎在墙角的那些西红柿秧苗。
刘丽丽目送着李草两口子。李草走前，王玉走后，一前一后，两个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厂区那条水泥路端。此时，水泥路两边的绿植有点泛黄，路边的标语“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的分外耀眼，阳婆婆的缕缕金光抚摸着南北两山那裸露的胸膛，天瓦蓝瓦蓝的，沒有一丝白云。刘丽丽想，这么瓦蓝的天，会不会是王母娘娘在洗澡呢！（全文完）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