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 峪 的 堡 席国隆 今年春天，邻村修家谱，朋友想了解东峪村东堡子的历史地理人文情况，特与我联系，言愿闻其详。我虽东峪村人，因多年工作在外，即使回村也是看望在村里居住的父母，来去匆匆，对东堡子的记忆，仅停留于幼年玩耍时留下的印象中，且幼年懵懂无知，只知玩耍的快乐，从未考虑什么地形、历史和居住情况等，真是一时无从说起。 说起堡，是指一种用土石构筑围起来成坚固城墙的小村庄或者军事防守作用的建筑。据我所知，我县以堡为名的乡有光裕堡乡，村有代堡、侍倚堡、白堡、东堡等，村内有堡的更多，如南关村，安吉地村南的土堡等。 东峪的堡，严格讲是分大、小范围的，即堡外和堡内。因习惯原因，村下的人不管是堡内堡外一律均称为堡上。堡外是村东的一大片高地，依着坡势，零散居住着十几户人家，每条街巷都几乎是呈四十度以上的陡坡，每每经过，头需仰视才能看见斑驳的木头大门或门外干着农活的几个年长的同村人。 趁着朋友的问讯，也为一解自己心中所惑，回村后，在父亲的陪伴下，我专门到堡上看了一看。 堡像一座守护神，紧依着村庄。其实真正称之为堡的还是西北四周围着厚厚土墙的那一块高地。原来记忆中从沟里走过的小路呢？一眼的玉米茬子，沟也仿佛不能再称为沟了，多年的雨水冲刷，大量的泥土淤积，早成了一片狭长的田地。沟也浅了不少，从地里趟过，带着满脚的泥土走到坡下，这就是堡的入口了。原来用碎石子儿垫的小路不见了，父亲说原来的小路，是从左边盘旋曲折往上的。现在虽有不少碎石，但已然没有了路的形状，好像从哪儿都可以上去。 上了堡，首先看到是用水泥板盖上的水井和西边的蓄水池。父亲说堡上的人、畜饮用全是用这口水井。是了，人们居住选址必须找有水源的地方，但我心中也不免想，这么高的一块地，偏能打出一口井，水量还这么好，真为旧时人们的智慧服气。记得我十岁左右的样子吧，村里挖土埋管，引自来水，水便是从这口井抽上来送到下村的，能满足整村人饮用，可见水量不小。 看着旁边断裂的水泥盖板和许多杂草枯枝掉入的水池，我记起当年砌这个水池的时候，我是参与其中的。当时我们上小学，在老师的带领下，从堡的下方到坡上，许多同学依次站立，砖头从你的手中递到我的手中，一块一块向上接力着，才建成了这个蓄水池。 堡，约有三亩多大吧。父亲说：“虽说十几户人家居住在堡中，但每户都有独立的院落，有石制的墙基，土积筑的板墙。”曾经堡内屋舍俨然，巷子交错。而今日眼前展现的一幕，却只有东边从南往北三处矮旧的平房，墙体已倒，顶瓦遗落，门窗尽无，像一位迟暮的老人，风烛残年，苟延残喘，满是沧桑。 堡中间的一排房约有六七间，门前长着几十棵细细的枣树和几棵高大的臭椿树，凑近一看，三间房子的后墙早已倒掉，一棵柱子却引人注目。柱子下约一米的地方，明显有人为接续的痕迹。如今网络发达，我曾在快手上多次见过木工师傅精巧构思下严密的榫卯结构，严丝合缝让人叹为观止。但那多是对接桌凳，接柱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预先开好尺寸相当的凹凸槽，从侧面敲入，使其融为一体。民间对柱子有“立木顶千斤”的说法，这样接的柱子可靠吗？事实证明我的疑问多虑了，历经百年的时光，与老房子唇齿相依的土墙早已倒掉，而这根柱子，尤其接的部分仍完好无损，支撑着这半截老屋。接柱虽是无奈之举却效果显著，这个接的柱子也说明那个年代居住在堡子上的人，当时物质是多么匮乏，生活是多么不易。 中间的一间屋子是卧室，绿色的炕围画漆皮已经剥蚀殆尽，我看过关于介绍原平炕围画的文章。其实我们繁峙的炕围画也历史悠久。炕围画的内容多用规则的绿白色长格子分割成若干小块，画有山水、树木、鸟禽和类似年画的胖娃。我还记得幼时看过一处炕围画，是三国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的图案，有些血腥，那时小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来炕围画画这些确实有些不妥，卧室是安稳、宁静、和睦的场所，居室主人若半夜醒来看到这些该作如何感想？颇像佛殿，大概当时请的画匠专做庙宇彩工，只会画这些吧。 炕上的石板早被人取走，因现在农村仍多有睡炕的传统，尤其是老年人体弱畏寒，“家暖一条炕”习惯了吧，一辈子也离不开一条火炕。薄而大的石板平整而且导热快，炕板石也是稀缺之物，不会留在原地的。 土积做的烟道，一排排像个迷宫，让烟循着规划好的路线送到墙体的烟道里。现在的孩子知道炕的多不少，但见过炕下烟道布局构造的为数不多，他们不会想到平展展的炕下原来是这么一番景象。 后排房子伙房的门口钉着一个锈蚀的铁环，第一眼，我以为是主人方便挂什么器皿用途的物件。父亲说那是门轴，我顿悟，现在村里大门一般常用此件，家门是用合页的，用这种方式，门在门框外，走风漏气又极不美观，当时受条件所限，这也就挺好了吧。 中排房后的东侧，一个贯穿堡墙拱形的洞门，是通往堡外的地方。进入门洞，黄土筑成的堡墙厚度更为明显，有两米多厚吧。想象一下，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席姓先人，凭人工用板夹垫土夯实的方法筑了一圈这么厚实的堡墙，该耗费多大的力气。门洞的外侧，原有精美砖雕装饰的门楼，现基本也毁坏崩塌。让我惊喜的是，居然在洞内找到遗漏的一块儿，以点带面，可以想象还原当时的门楼。门楼作为堡内外的通道，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近四十年的光阴随风逝去，童年的我多次到过堡上，那时我的外婆还在堡上居住过一阵子，那是一个多么慈祥干净利落的老人啊。当年街坊的家常，邻里的问答，饭菜的香气，院子里的欢声笑语，早已湮没在岁月的长河中，日月交替，人事代谢，老人渐去，新人因生活不便早已在村下或城镇定居。堡子似乎成了一座孤岛，无人修缮无人问津，只存在于我这个好事者的记忆中。 晋北的春天总是裹挟着黄土而来，不大的堡子翻晒着我的记忆，在我的联想和探究中算是转完了，回头看去，蓝个盈盈的天空下，高低起伏残缺的堡墙是那么得空寂，随风摇摆的枯草却又显露出了春的生机。 原路返回，进村，村人问：“去哪了？” “堡上。” “那有什么看头，啥也没有了。” 哦，是没有了，那堡，是该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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