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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故事(下)

病房里的故事(下)


等再轮到吴芳来医院陪伺父亲时,那位大嗓门的病友王姐已痊愈出院了,梅姨的病却好似愈发厉害了。她右侧的床头柜上,心电监护仪闪烁着亮光,监护仪上黑、白、棕、红、绿五根导联线分别贴在梅姨那瘦骨嶙峋的胸脯上和腹部,吴芳暗吸了一口凉气,梅姨她——她的鼻子上怎么还插着氧气?整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身躯如同薄薄的纸片,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她的精气神也大不如前,那张白皙的脸庞有点发青,是因为气不够用吗?吴芳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梅姨不再笑吟吟地喊她“小吴”了,吴芳喊她“梅姨”,她也只微微扭转了一下脖子,嘴角向上牵拉几下,算是回答。吴芳忙把刘叔拉到楼道问,刘叔只是摇头,指指室内,附在她的耳边说:“你梅姨的耳朵可好使……”又故意提高声音说,“大夫说了,她的病就是这样容易反复,过几天就没事、没事了……”说着抬腿回到病房,吴芳跟着回来,打着哈哈和存贵老人拉呱起了闲话。

万幸,存贵老汉的病康复得挺不错,心脏功能基本恢复到了一个相对正常的水平,浮肿一点点地散了下去,尤其是情绪日渐稳定下来,言语上不再像初进来时那么爱顶撞人啦。周五,查房后,主治医生侯大夫告诉吴芳,下周一可以为存贵老汉办理出院手续了。

吴芳一阵欢喜,“哦,下周一出院,可是有了熬盼!”不由得想起前日,也就是周三午后,她的爱人帅国送孩子牛牛上学后,专程绕道来医院看望岳父。小坐一会要走时,吴芳送他到楼梯口,顺口说,“家里一切都好吧。”帅国只说好,让她别惦记,却在等电梯上来的间隙,四顾无人,蜻蜓点水式地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一下,说:“你不在家,家里过于冷清,被窝里也冷清……”说的吴芳一阵甜蜜,一阵酸楚,这下好了,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回家陪伴他们了。

那天晚上,睡意朦胧中的吴芳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她睁开惺忪的双眼,见刘叔伏在梅姨的床沿前,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响声,类似打嗝声一样。她揉揉眼,眼睛完全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哦,原来是刘叔发出的哭声,他的右手抓着梅姨的左手,头低垂在她的脖颈前,后背一起一伏……

吴芳一惊,站起身,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刘叔。刘叔抬起头,吴芳便指了一下门外,自己先走了出去。不一会,刘叔跟了出来,楼道里很安静,吴芳刚想开口问,刘叔示意她不要在楼道里说话,两人相跟着走出了住院部大楼。

住院部的一侧,是一个放有健身器材的小公园。公园里有矮矮的灌木和开着五颜六色小花的各类花草,有供病人休息的长椅和木凳,吴芳和刘叔便沿着小公园里弯弯曲曲的小径来回踱步。

“小吴,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哭泣吧?你一定纳闷我怎么不怕吵醒你梅姨了吧?你一定想知道你梅姨得的是什么病吧?”没等吴芳开口,刘叔就一连用了三个“一定”来反问她。

吴芳无声地点点头,瞪大疑惑的眼睛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唉——,小吴,你梅姨的命不好啊!她找了我,她的病,一是累下的,一是被我气下的。我呀,并不是人们所夸的那种好男人。”刘叔仰天长叹,吴芳也跟着他一起仰望星空:黑色的天幕上,没有皓月当空,也看不见几颗星星,那满天闪烁的繁星是去休息了吗?还是医院里的灯光太耀眼,掩盖了它的光芒?!

“我和你梅姨是大年初一结的婚,在部队上举办的婚礼。那时,我还没有转业到咱县武装部,她在县统计局上班。我俩经过亲戚介绍认识成亲的,几斤瓜子、花生、大枣、糖块,部队首长给搞了一个茶话联谊会,战友们聚了顿餐,这婚就算结了。”

“刘叔,你们的婚礼可真简单,梅姨就没要彩礼?”吴芳忍不住插话。

“没要。不过,要也没有,”刘叔的面孔严肃起来,“我家弟兄三个,父亲去世早,母亲一个寡妇人家把我们拉扯大就熬干了她的心血,落下一身的病。儿子娶媳妇要下的彩礼,也都得各自结婚后打饥荒。你梅姨知道这一点,也就没要,她的原话是'图了我这个人’。”

“嗯,刘叔你的确帅,要个头有个头,要相貌有相貌,还是个军官。”吴芳瞅端着他略显驼了的背,“年轻那会,你的脊背肯定也是挺得直直的,姑娘们一相看,那有个不愿意的……”

“婚后,是长时间的两地分居。五年的时间,我们生育了一儿一女,全靠她一人照顾,那时,还得伺候我的老母亲,你梅姨一个人,着实不容易。那时,住的是小平房,家里没有上下水,她做饭呀,洗涮呀,用的全是凉水,就在那几年,她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

“咦,不对呀,我见探望梅姨的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呀?”吴芳再次打断他的话。

“二儿子不是她亲生的,”刘叔低下了头,喃喃地说,“那是我和另外一个女人生下的。”

“啊?”吴芳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们部队有个文工团,团里有个姑娘叫倪苑,她是城里人。我虽是农村娃,却是部队副营长,在接触中互生好感,本来两人都是愿意的,可她家里坚决反对她和我交往,她拗不过家里人,就跟我断了。和家里给介绍的一个门户相当的小伙结了婚。她结了婚,我才娶的你梅姨。

“可后来倪苑因与那小伙子性格不合,离婚了。离婚后她调出了文工团,回到部队当文书,一来二去的,我们两人又续起了前缘。一次酒后,我俩就……

“还怀上了孩子,就是我家那个二小子,我的第三个孩子,你都见过的。这下,纸包不住火啦,你梅姨本来就病着,受了这个打击,更一病不起,寝食不安。她气不过,闹着离婚。怎么能离呢?我也舍不得她呀!其实,这两个女人,我都舍不得。一时没有主意,怪我,都怪我!可倪苑带着个孩子,怎么再嫁人?她就找你梅姨摊了牌,孩子要让邢梅带,她倪苑承诺再不与我见面,再不介入我们的生活。倪苑对邢梅说,若不行,她就只能去死了……倪苑认为自己当不了两个孩子的后妈,觉得邢梅能。你梅姨就答应了,把我这个儿子接到身边当做亲生子养,把这颗沙子硬生生地给揉进了眼里。

“就是从那一年,我办理了转业手续,回到了地方,回到了邢梅身边。可她还是一天天瘦下去了,虚弱下去了,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还重度贫血,单位就提前为她办了病退。十多年前,她的关节肿大变形,血糖又升高啦,最后,瘫在床上,彻底下不了地啦!

“这两年,进医院成了我的家常便饭,我们待在医院的日子,比待在家里的还长。在医院,我吃的比家里多,睡的比家里踏实。在医院,我心里有数,知道有医生在身边;在家里,我就害怕,我怕她发烧,今年她老发烧,我是真怕她离开我……

“可是,今天下午侯大夫告诉我,让我明天办理出院,让回家后病人想吃啥就吃啥,别忌口了,说你梅姨挨不过几天的……晚上你看她睡的那么沉,是因为注射了吗啡和镇静剂,所以,我不怕吵醒她,我敢拉着她的手哭了……”

夏日的夜晚,没有白日里太阳的炙烤,凉爽舒适。空气中散发着青草和花儿混合在一起的清香味;草丛里,虫儿们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猛然,医院的保安拦住了他俩。

“哦,原来你们是陪伺病人的啊。快回病房吧,都半夜了。”保安催促说。

芳掏出手机看了下,可不,凌晨一点半了。


医院的清晨,忙而不乱,消毒水的味道在楼道里弥漫。各个病房里,甜美的护士姑娘披着一身霞光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床铺,梅姨因昨夜睡得好,又知道自己今天要出院,精气神好了很多。她看着护士娴熟地拆去了心电监护仪,拔掉了氧气管,看着忙里忙外安顿归置物品的刘叔,嘴角露出了笑意:“等我走了,你再娶一个吧。要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多可怜,啊——听见没?”

“你都'走’了,还管我娶不娶了!”刘叔梗着脖子,恢复了一贯的说话风格。

吴芳看着存贵老汉的脸上有点喜色,心里也挺敞亮,她跟梅姨笑着打趣道:“梅姨,刘叔对我说来,这世上就数你对他好了,他就是再娶十个,也顶不了你这一个。你可得好好活着,有你在,他天天伺候着,心里忒踏实,做啥事也觉得有意思。”

“小吴,我是对你说过,邢梅是我的主心骨,是我家的功臣,没说过别的。”刘叔有点不好意思,他拉过梅姨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纠正吴芳。

吴贵存老汉默默地看着、听着,老眼里溢满了泪花。他没有说话,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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