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正年轻

侯付廷

六月是一年中最芳香多彩的时节，天上有雷雨有闪电，工厂空地上有绿草有野花。今天又有一批液压支架修理完，验收交付各个矿上。中午，车间主任照例拉我们一班人马去了口泉一饭店聚餐。

餐后，我酒醉心明，和燕燕坐在厂里一废弃的吊车驾驶室里，因为穿着工作服，谁都不计较那里面的尘土。燕燕好像也喝了点酒，是那种黑坛子的扳倒井，班上的亮子说大同人叫闷倒驴。

她用肉乎乎的手掌拍着我的后背，语气凝重地怪怨道：看那，你平时又不喝，一下灌进快一瓶，不难受才怪了……

燕燕是厂里管库房的，工资就做在我这个班上，我们加班时我给她也记个加班。很多时候她把库房钥匙给我，我就让她早早回去了。她在口泉机厂家属区住，一个女孩骑车回晚了，十几里路让人不放心。

酒壮怂人胆，微风从掉落的车门窗吹进来，不时飘进几滴雨水，落在涨红的脸上痒痒的，抚摸着她的手，她丰满的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着，一下又让我想起一个中学同学在运动场上奔跑时那对跳跃的兔子……

燕燕喃喃自语：要不是你本家叔叔，我真的应该嫁给你了……我一个激灵，心想：那不乱了辈份？

我工作地方在大同南郊，一个有着一平方公里的大厂区，里面有肉联厂、河北老侉做沙发的、煤机加工厂，院里还停放着一大排军车，是做煤运的，那个叫马团长的开着个军牌吉普车常来，里面有时坐着个烫头发戴墨镜的女人，就是我班上亮子的妈。

我们承包了一个大车间干液压切底支柱维修，这活就是器材处我叔揽回来的。燕燕和叔同单元住，楼房装修的和叔家一模一样。我去过一次叔家，他中年丧偶吃饭就在燕燕家，听说婶婶在时就和燕燕妈好上了。

沙发厂就是把各矿废钢丝绳买回来，拔丝缠簧，除了做沙发，还有两个大斗沟矿下来的年轻女孩穿簧成席梦思床垫，再拉回河北，听说特赚钱。那个大字不识一筐的河北老侉开着奥迪，九十年代开这车可是风光无限啊！

两个年轻女孩干活时外面风吹日晒，燕燕说反正我们车间大，可怜的，让她们进来干活吧。有时我叔过来也常凑到俩女孩前搭讪，燕燕见了总是一脸的不快。再后来，传闻其中一个女孩老坐河北老侉的车出入闹市，燕燕就又把她们赶出去了。

那时我不到三十，领的十几个小伙中，亮子最小还二十不到，也是矿工子弟，穿着身部队的迷彩服，少年老成，一脸的看透世事的冷竣。他不想干活时任何人也不能招呼他，但从不比别人少干，十二磅的大锤抡起来青筋毕露汗水如注。他父亲因矿难瘫痪在床快十年，他每天回去都帮他父亲踩背按摩，听他说他父亲的肌肉在一天天萎缩，就他一个人陪伴着，他母亲在和马团长倒腾煤运，几乎常年不在家，他过早担负起家庭的重担。

小王是五台农村出来的，有事没事就啍着巜我的未来不是梦》这首歌。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

流着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

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落

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

用他五台腔唱出来，惹得一个班上的人都说想要出去尿。他是我带班期间唯的一起工伤事故，说起来真的好笑，他干活累了想蹲着休息一下，不料下方正好有把焊把夹着半截焊条直立，还正好扎进中间那大洞，他嚎叫，一班人大笑，去了医院医生一再盘问为什么会在这部位受伤。

那是九十年代初，正是人人怀惴梦想的年代，我那时已经完结了在太原汽修和铆焊的入门学习，投奔大同矿上的叔叔，就是为了赚钱买车的。

一年多后当我攒够了能买四个车轮的钱，从此就走上了云游天下的跑运输的行当。有一年从左云拉活性炭，从大斗沟一路下来经过那个工厂，特意从厂门口往里张望，厂子还是那个厂子，一打听却再没一个当年的少年，心底一片茫然。

逝者如斯夫，日子在蹑手蹑脚中过得真快，不是常常想起但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时，我们正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