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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光岁月

拾光岁月

张保平

仲夏的一天,我和媳妇去了己经二十多年没有涉足的老窑院捡拾仁用杏,尽管人在树荫下,汗水还是止不住往下流。将近中午她回家做饭,我一个人细细环顾着破败不堪的院落。五间窑洞前半截断壁残垣,后半截杂草丛生,一人高的枯蒿东倒西歪,空隙处又催生出一片绿来。院里齐刷刷的玉米没过膝盖,西墙根新栽的苹果树枝繁叶茂,南墙边三棵仁用杏果实累累,树周围溃烂的果子发霉变黑,蜂蝇成群。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股说不清的伤感勾起我对老院承载厚重的记忆,对已故爷爷奶奶的深切回念,对童年往事的酸涩回味。

我们家族原籍下茹越乡麦穗咀村。民国初期,老爷爷弟兄五人去川底富家庄村当佃户,农忙季节背着干粮,天没亮就到了地头,摸黑才收工回家。不辞辛苦几年如一日,往返三十里风雨无阻。说不清过了多少个年头,弟兄五个分门立户碹窑置地,家口逐渐从山下迁移下来。爷爷二十岁时,即1931年和曾祖父从韩姓人士手里买下这处安身立命的院落。

爷爷奶奶1937年成婚,爷爷26岁,奶奶14,在老院生活了63年,他们是种地的好手,持家的能手。十年间养育了五个娃娃,兵荒马乱的年代,能土里刨食养家糊口就够本事了,居然在十年间买下了不少田地,并购置了骡马车辆。世事难料,1947年前后,土地运动在繁峙全面展开。辛苦打拼下的田地、牲口被分的分,牵的牵,落下个可团结的富裕中农身份。六十年代,汗一把泪一把,五个儿子拉扯成人,碹窑洞,娶媳妇,一个个向雀儿一样飞出老院……

老院位于村庄南端,走出院门约50米便是高低不平的撂荒野地,两条浅沟蜿蜒南下,顺势西折,归入通往滹沱河的流水沟。1972年京原铁路通车,路基拨地而起,横亘东西。蒸汽机冒着滚滚浓烟,旋转巨臂,轰隆隆呼啸而至,令火车道附近的窑洞颤抖不已,猛然一声嚣张长鸣,惊哭了睡梦中的婴儿,吓破了庄户人的苦胆,倒是乐坏了我们那些八九岁的“铁路游击队员”。

院一亩见方,并不平整,东南一米多高,二三分大的小块地,靠墙有一棵碗口粗的杏树。最初能上窜下跳的只有我,后来两个孪生叔伯弟弟居然也长了这个本事,从此酸涩的毛毛杏就不见有黄的时候。随着小弟兄们长大增多,杏事纷争不断,爷爷不得不一锯了之。印象中院墙打的挺高,因年久日晒,风吹雨淋,早己裂裂巴巴,五间窑洞完好无损,前壁用石灰泥抹过,白里透黄,光滑瓷实。

右邻我称海玲姥姥,两家东西窑壁之间有一条一米多宽,五六步远的小道,通往座南向北的后院窑洞。后院正中为窑,三面是低矮的小房,住着戴瓜壳帽、裹小脚的同族四五户爷爷奶奶,小叔叔们与我年龄相仿,自然是要好的玩伴。

在一伙玩伴当中,我算不上最瞎害的,也绝不是个省心的主。一年秋天,斜阳西下,喧嚣的后院安静下来,三四个藏老猫的累了、也饿了。六叔提议:“咱打平伙哇!各回各家取上茭角角,拌上咸菜吃。”八叔急忙发声:“我进不了喃家门!”“走哇回喃家取。”我自告奋勇说。父母出地,自家也进不去,于是撬窗而入,递出五六个来。把十多个大肚菜茭角撕碎放进盆里,加入咸菜、葱未,六叔舀进一小勺我从来没享用过的胡油,用筷搅几圈,我们狼吞虎咽吃开啦。那顿“平伙”吃的实在心满意足回味无穷,思谋起,舌下仍能渗出唾液来。

冬天,南畔辘轳井四周,三亩大的空地是娃们尽情玩乐的好场地。冬季天短,吃的两顿饭,午饭后,老头们靠着东墙晒太阳,天南地北,东拉西扯瞎咧咧。小孩兵三五成群打片、打猴、打滑出儿(溜冰)、推铁圆。女女们则跳皮筋,跳房、踢毛、狼叼白菜……我最上心的是打滑出儿。空地西南是三分大小的半圆形土圪塔,正西方有一眼人工淘挖的辘轳井,深约十二三丈,井壁及四围用石头铺砌而成,南北两侧留有宽宽的担水坡路。滴水成冰的天气,岁数大点的娃娃们从井里绞起水来,冻成一条长长的冰道,由高到低顺势而下。一轮圆月斜挂在天幕上,像一盏明灯把大地照得一片雪亮。娃们排起长队,助跑几步,左脚当前右腿发力一蹬,“刺溜”冲了下去,嬉闹声,笑骂声不绝于耳。前面有一个跌倒了,后面几个滚落上去,有时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直到大人喊上几次才满头大汗恋恋不舍地回家……

进了腊月母亲们最忙活。家境好点的给娃娃们缝件新衣裤,大多数人家是拆洗穿了一冬天的棉袄棉裤。隐约记得那日天气晴朗,阳光从一小孔玻璃照进来,窑洞暖和了许多,轮到给我拆洗裤子,娘好说歹说,我就是不脱摞着补丁分不清颜色的棉裤。无奈之下,手善的母亲边打边剥,最后硬给套上件遮羞御寒的棉袄。不能出去找伙伴玩耍,我既急又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了赶明能穿上裤子,母亲在铁锅上又是烘又是烤,夜晚在油灯下穿针引线……

八岁的时候,腊月二十三那天,两间半窑洞刷得白壳壳,父母开始清扫洋柜、马蹄箱及泥瓮旮旯里耗子扒出的土堆。我仔细查看扫出来的垃圾,认为能耍的东西就装入兜里。吃过晚饭,爹去后院串门去了,娘在外屋洗锅涮碗,我和兄弟妹妹围着煤油灯干座着,豆瓣似的火苗发出淡黄色的光,我猛然想起拾下的几样东西,便从兜里掏出来,选了一个类似子弹壳的玩艺,用拇指与食指捏着在灯头上烤,感觉热了就攥在手心里,凉了继续烤。突然“叭”一声,头顶闪现一朵耀眼的白花,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弟弟、妹妹嚎啕大哭,我惊慌失措不断劝说:“别哭!别哭!”娘失声尖叫:“咋啦?”二话没说奔出家门找爹去了。屋里来了好多人,点着了煤油灯,窑里弥漫着呛人的蓝烟,此时才发觉麻木的拇指渗出一股鲜红的血,我赶紧握住拳头生怕别人看见。爷爷和爹追问咋回事,我知道闯祸了,撒谎说:“我啥也没做就听见一声炮响,灯也灭啦。”众人七嘴八舌:“莫不是坏人打枪,扔炮了?”还是爷爷吃盐多,看看窗户纸完好无损,煤油灯滚落一边,灯罩毀成个稀巴烂,便仔细搜寻炕上的角落,终于在墙脚发现一块小小的铜页,案情真相大白,原来我在烘烤的是一枚炸石头的铜雷管。爷爷长出了口气:“狗的,危险死了,没葬了良心!”有惊无险,如今拇指肚,鼓蛋蛋的,绿豆大的疤痕依稀可见,犹如一条瞎了眼的面鱼脑袋。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每逢春节响大炮我都心有余悸,总是点燃一根长长的葵花杆,战战兢兢探向火药稔,往往还没点着,就丢下长杆抱头跑了,好个窝囊难受!直到儿子担此重任,我才得以解放。

时光荏苒岁月沧桑,蓦然回首,如今破败寥落的院落沉载着儿时太多记忆,那段满怀纯真的童年最灿烂、最幸福。

作者简介:张保平,热爱生活,热爱文学,将岁月寄山河的自由职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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