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朦胧中，忽见嫂子站在床头。我心跳加剧，睁开惺忪的双眼，口中喃喃；“嫂子，嫂子……”哦，原来又梦见了嫂子。
五年前，嫂子去世，葬于老家下双井村李家之坟茔。她是安徽六安县人，姓李叫政荣。丈夫早年去世，一九五二年与南下的我哥成婚，还带过来两个儿子，一个六岁，一个三岁。
嫂子一生坎坷。幼年父母双亡，孤苦伶仃，举目无亲，在“孤儿院”长大成人。曾跟过文工团，当过妇女干部。虽文化程度不高，但自强自尊，吃苦耐劳，干啥像啥。同我哥在安徽行政学院，安徽工学院，合肥工大共同工作生活了近半个世纪，生活上相敬如宾，相濡以沫，亲生的两个儿子也事业有成。
嫂子视山西老家人为至亲。五、六十年代，哥嫂因工作忙，接公婆去看孩子、做饭理家。嫂子经常给公爹理发，天天给婆母洗脚。那时，当地闹粮荒，供应粮有限，哥嫂常常酸菜就稀饭，留给孩子和父母吃大馍。五八年我读忻州师范，才十八岁，暑假期间，一来看父母，二来探兄嫂，没别的礼物，就从学校自办的农场买了几十斤豆角、黄瓜等蔬菜，装了一大帆布提包，长途跋涉，带到了合肥，嫂子见了直夸，小姑子有能耐。
人常说；“老嫂顶母”，一点不错。我与三哥读初中时，正逢国家经济困难时期，兄嫂月薪微薄，每月一号发工资，嫂子每月十号准时将二十元钱生活费给我们寄到砂中。三年间，仅学费、生活费、买衣服及零花钱，兄妹俩花用了嫂子近万元。初中毕业后，父母年事已高，不忍再拖累老大嫂，三哥当了代教，我保送到忻州师范学校上学。一九六二年秋，嫂子一人回来探亲，她以瘦弱之躯，肩挑了两大筐红大米，（当时品种未改良）足有百余斤，那时没有直达车，沿路要转换好几站，得走两天三夜才能到达县城，下车后还要步行十几里肩挑担子才能到老家。据嫂子诉说；“上车，转车，检票员根本不让带重挑，扬言要没收。嫂子与人家好说歹说，敬礼鞠躬，含着眼泪，说是老家缺米，一来孝敬老人，二来送点给邻居。感动了检票员才站站放行”。这件事轰动了我们全家和全村。回想起来，真是五味杂陈……
嫂子爱山西老家。她说，下双井虽穷，可这里是她的第二故乡。文革期间，学院停课，时任大学党委办公室主任的我哥被批斗，后回村住了一段。嫂子带着孩子们都回来了。她地里干活，家务事啥都干，糠团团菜窝窝都能下咽。与大娘、婶子、哥弟、妯娌都合得来。邻居们谁都愿意和她拉家常，人人都夸，李家有德行，娶了个南方的好媳妇。嫂子也常吩咐儿子们，她百年后，一定要葬在父母身边。
嫂子是个精明强悍之人，素有南方女人不怕苦不叫累的品质。在艰苦的岁月里，一段时期，她担任大学某系的管理人员，工作忙，孩子多，又要孝敬公婆，接济小叔小姑，本来不易。但只要有机会，嫂子总要做一顿拿手好菜，什么炖鱼头、烧黄鳝、包馄炖，有时亲自下河抓螃蟹，弟兄们都品尝过嫂子的美味佳肴。而她一生粗衣布鞋，袜子补了又补，连个自行车也没骑过。七、八十年代，老家的外甥、孙子相继考上了合肥工大，嫂子每周总要给孩子们打牙祭、买衣服、送学费，假期回乡给路费。点点滴滴，给于关照。连同在合肥的她的两个儿子也对这些乡下来的亲戚百般呵护。我的父母相继去世，嫂子千里迢迢返乡送终，一把鼻涕一把泪。如今想起来，嫂子对李家的奉献是至高的，无私的，真诚的，每念至此，怎不让人感慨万分……
九十年代，哥嫂都已离退了岗位。嫂子积劳成疾身患“三高”症，青光眼，脑萎缩。我哥眼睛不好耳朵犯聋，儿子们忙于工作，哥嫂相依为命。路远兄弟们不便照应。一九九八年夏，嫂子因痴呆症出门寻不见家，有时找不到她，真难为了大哥。弟兄们决定接哥嫂回老家。七月八日我从太原接回兄嫂，住在了侄子家。一日夜里，嫂子不慎滚在了地下。急送医院，经查——脑出血。人民医院一住就是三个多月，我日日陪，夜夜伴，亲人们络绎不绝，轮番守在床前榻后。输液、吸氧、喂水喂饭、倒尿接屎，谁也不嫌。这时的嫂子连儿子都不认的，偶尔喃喃叫声丈夫的名字。望着卧病的嫂子，心里真难受。病情稳定后，请了个保姆，回家住在老三的旧院。冬天太冷，为老大上下楼院不便，老三借债买了繁荣小区一套楼房，简单装修后，哥嫂搬住入内。当时三嫂已病入膏肓，两妯娌两保姆共同照料。时入隆冬，嫂子病症合并，高烧重感冒住院半月后，病故于医院。后葬在了父母身边，圆了嫂子的夙愿。每逢忌日，老大与儿子们总要上坟烧纸祭奠，此情此景，让人悲叹。
嫂子啊，嫂子，您走过了七十八个年头，永远离开了我们。您的恩德，您的深明大义，您的孝悌之道，让我们永远缅怀。没有嫂子的大度奉献，就没有我家的今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我只有像嫂子那样，爱生活，爱亲人，爱所有善良的人们，方能安慰九泉之下的嫂子。
安息吧，嫂子。
李毓英，大专文化，退休。曾当过教师，县小报社编辑，先后担任县妇联主任，县文教部、宣传部副部长，文化局局长等职。县书协、省书协会员。现为居民办事处综治办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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