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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和父亲在仰头山的日子

那一年,和父亲在仰头山的日子

文/杨清明

       今天是农历正月十一,如果在世,是父亲的93岁生日。

       花开花落,光阴荏苒,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15年了。

       父亲的一生,最艰难的岁月,当属上世纪60年代的“文革”那一段黑暗的日子。说来岁月如流,往事如烟。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给我留下了太多的血泪记忆。父亲九死一生几乎丧命,全家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使我初涉社会便饱尝了人生的艰难辛酸,深切地体会了人间的世态炎凉,所有这些,都使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1938年2月15岁的父亲参加革命。在烽火岁月中一心紧跟着党出生入死,无怨无悔,贡献了毕生,桃李满天下。

   在文革未开始之前,他一直在雁北地区教育战线辛勤耕耘,先后任过浑源中学、阳高一中、阳高农校、朔县农校校长兼党委副书记。

1967年的11月,“文革”进入了第二个年头。为了躲避残酷武斗和无法无天的人身迫害,我父亲在这个时候回到老家避难,他那时的身份是“黑帮、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走资派”,群专对象。

    之后,我母亲、妹妹和我也陆续回到老家,因为我们全家一直随着父亲工作的不断调动辗转于雁北地区各县之间生活。所以回到老家,属于无户口、无粮食供应、无生活来源的“三无”黑户人员,那一年,我16岁。

      为了糊口,一家人开始了流离失所、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日子,谁也不知道,明天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距我们村45里路的仰头山寺院捎来话,说住持僧人圣凯师傅有些杂事需要下山办理,让我们去山上住几天,为寺院看门。

       去仰头山,从我们村往东,经固伏、朴寨、龙池河村转向东南过齐城、营盘、东山沟一直到前所村,是二十里路。出前所村一直南去十里路,是我们那一带远近闻名的白庙,因为整个繁峙县大营川方圆几十个村庄在大旱之年都要到白庙祈雨。

       小小的龙王庙前有几个不断喷涌的清泉,汩汩不断的水流形成一个清澈见底的碧潭,是小虾、小鱼,蚂蝗、蝌蚪、青蛙的乐园。小潭周边,绿草如茵,每到盛夏,随风摇曳的小黄花开得铺天盖地、香气四溢,沁人肺腑。仰头山寺院就在白庙正南,有十五里之遥。

       站在白庙仰望,繁峙县东南山逶迤苍茫,仰头山顶的寺院在云雾中隐约可见。

       仰头山寺院前后两位主持僧人圣坤、圣凯老和尚都是我祖母的师傅。他们师兄弟二人都是在五台山出家受戒的高僧大德

      我的祖母是我们那一带小有名气的居士。她老人家皈依佛门48 年,晨昏叩拜、严守戒律、乐善好施、广结善缘、高处不扬手、低处不弯腰,是大营川方圆四十里几乎家喻户晓的刘善人。

  “文革”逃难回到老家,每天看到祖母面对堂屋正面白墙晨昏叩拜,口中祷告,我不解。奶奶告诉我,由于形势紧张,她老人家把墙壁掏了一个洞,把佛像供奉在里面,外面拿砖挡住,再抹上一层泥皮刷白,什么也看不出来,奶奶和我说,佛祖在心中,谁也拿不走。我恍然大悟。由此,我也懂得了什么叫佛祖在心中,什么是信仰的力量!

      我没有见过圣坤师爷爷,因为他早在我出生前已圆寂。但在他老人家的灵塔地下室中,作为和佛门的有缘晚辈,我曾经顶礼膜拜。

      圣凯我们叫二老师爷爷,原籍是河南人。平常的日子里,一个人在仰头山寺院自食其力,诵经礼佛。

      在那个非常的年代,家家户户都缺粮,糠菜半年粮是常态。但仰头山寺院有足够的粮食吃,因为圣凯老师爷爷在山上垦荒种粮十几亩地,有的是莜麦和山药蛋。

      因为山上不缺吃的,又孤寂无人,所以父亲领着我们弟兄三人和我的两个表哥,上了山。那是1968年农历2月。这也是我第一次上仰头山。

      山野空旷、山风呼啸、春寒料峭、树涛呜咽,漫山遍野的萋萋荒草在强劲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劫后余生的仰头山寺院在高山顶上孤零零的,只剩下一座五间面阔的大殿,坐北面南。

   大殿两侧神台上的十八罗汉塑像早已在1966年8月“文革”初起时被造反派红卫兵在破“四旧”中全部捣毁,其它大大小小的各种材质、形态各异的能搬动的佛像被洗劫一空。只剩下正面佛台上高大庄重、栩栩如生的释迦牟尼佛像和手持杨柳枝、甘露瓶的背坐观音佛像背靠背相伴,执守着空荡荡的大殿。

      大殿的西侧有两间禅房,是圣凯师爷爷的安身之处。也是当时偷偷摸摸来山朝拜的居士们的存身所在。

      外面一间沿着西墙是一溜大缸,分别是水缸、面瓮和一些杂粮、豆子。正面有一平柜,放满了被褥和一些佛经,还有圣凯师爷爷在五台山寺院受戒时的《同戒录》等个人档案资料。

      一进门紧挨着东墙,就是灶台。里间是一铺顺山大炕,和外间完全砌墙隔开,有一小门直接脱鞋上炕。小门一关,完全成为一个封闭世界,既暖和也安全 。

      大殿后墙东北角有三座砖砌的、不知年代的小小古佛龛,其中一座被雷劈倒。疯长的杂草灌木使佛龛密不透风。

      站在大殿的西山墙放眼鸟瞰,横涧川历历在目,平型关村遥遥可见。山之阴,漫山遍野的是郁郁葱葱的白桦、酸枣、榛子、 沙棘、六道木和野玫瑰等灌木丛。我们在山上的那些日子,每天下午清闲时,表弟兄几个坐在这里,边看着山下瞭望风景,边海阔天空地闲聊。

      从大殿正门,沿着大石条铺设的台阶向下,可直达第一个院落,只有东西房。五间西房分别是碾房和杂物,西北角最后一间是厕所。五间东房全部是羊圈。有山下二里地的东水沟村的一个羊倌,常年在山上放羊住宿。羊粪就是山上种地的肥料和一部分燃料。

      也许是一种宿命,这个羊倌老年之后出家剃度,法名常海,在仰头山寺院安享晚年,现在还在世。

       从这个院落之外延伸,顺着山势南面的向阳坡地,就是寺院的梯田,只种莜麦和土豆。

       一条羊肠小道从碾房后向西沿着山脊蜿蜒而下,就是通向山外的路,可直达山下的白庙和当时的平型关公社驻地横涧村。

       正南有一条圣凯师爷爷自己修造的弯弯山道可直达照老崖山泉,供寺院背水用。山下西南的山沟里是大柳树村,和寺院是邻居。每年山上春天的耕种就是大柳树的村民负责。 

       我们在那一段日子里,一日三餐由父亲和小妹妹负责。我们表弟兄四人每天给山上做备耕准备。打粪蹓粪、补修梯田田埂、背水。

       最累的活儿是每天的背水,一天四趟。沿着老师爷爷自修的崎岖山路去照老崖山泉,一趟大约八里路程。我们四人分工,上下午各一人,半天两趟,依次轮值,谁也不能偷工耍赖,无故缺席。

       因为我们都是俗家人,不能白吃寺院的食禄,加之受长辈的耳濡目染,所以大家每天干活都特别卖力。我们自以为在这里劳动干活儿,不仅仅是交代圣凯师爷爷,也是一种对佛的敬仰。老师爷爷回来后,我们已经把他原计划自己一春天的活儿全部干完。所以老人家对我们特别满意和赞许,认为孺子可教。

       也正是鉴于此,那几年,我上山十几趟,不管时间长短,每一次都和老师爷爷相处甚欢。以至于我后来离开老家后,老师爷爷还和我奶奶经常念叨我,我也很牵挂和眷念老人家。

       夜晚躺下,山上静的瘮人,惨白的月光洒在莽莽苍苍的群山上。强劲的西北风被电线撕裂,发出呜呜的怪响。偶尔从大殿山背林子里传来像人的怪笑那样的鸱枭鸣叫,更是使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只要醒着,你就能听到不知疲倦的树涛声,在凌冽的寒风中响彻山野……  

 一灯如豆,在昏暗的灯影里,大家蜷缩在那个小小的房间,有时候听我父亲讲历史和他的一些经历,有时候由我给大家讲故事。

      我那时的记性特别好,口头表达能力也可以。《烈火金刚》、《林海雪原》、《封神演义》、《金镯玉环计》等书几乎可以整本背诵。所以我讲的唾沫星子乱飞,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在呼啸的山风中度过了那一段枯寂的夜晚。

       深山古刹,恍若隔世,我们尽管父子甥舅六人,但深山静悄悄,除了我们,再杳无人烟。我无法想象,圣凯师爷爷孤身一人,如何度过这孤寂的几十年……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时事的变化,1970年后我离开了老家,再也没机缘重上仰头山,也再没机缘再去看望一下老师爷爷。

       后来听我父亲说, 1976年,在全国农村大学天津小靳庄的浪潮中,仰头山寺院又一次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仅存的大殿和佛像以及山上的其它建筑被全部捣毁,曾经雄伟庄严的大殿成为一堆瓦砾,木料全部拉回平型关公社另做它用。

       圣凯老师爷爷也被驱逐,离开了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寺院,被迫强行还俗,成为了离寺院二里路的东水沟村的社员。

       岁月如流,转眼五十多年过去了,但我时不时会想起在仰头山的那段日子,想起最疼爱我的老父亲,想起仰之弥高的老师爷爷,想起英年早逝的三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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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张萍花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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