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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大寨那阵儿




学大寨那阵儿

 程守业

       学大寨那阵儿,街上住过一个耀宗嫂子,她丈夫叫李耀宗,机关职工。她呢,谁也不知叫啥。她爱干净,啊呀,那真是全村再也找不到她那样爱干净的人了,穿出衣服来,头是头,脚是脚,冬夏雨晴老那么俏洒洒的。家里土毛毛没一点。洋櫃照人影儿,水缸黑晶晶的,被子叠的有棱有角。锅头,漂白,那时还没有什么地板砖啦,大理石啦之类材料。泥锅头,每顿饭完了之后,有个白土碗,别人几天也不刷一回,她每天必刷。不仅刷锅头,还有一个小白粉碟,刷鞋底的,鞋子穿出来,底儿一圈白。有啥用?好看呗。玻璃亮的苍蝇往下滑,怕夜尿时脚沾土,炕沿底下专门订做了一个小席片儿,白天立起,晚上放下。鸡窝也是里外粉刷一白。有人说她用牙刷蘸了白土,连耗子洞也要刷白,不过,我没见过。我只见过她老汉抽水烟时,夏天在院里,冬天在灶前。为把那烟灰吹进灶膛里去,“噗”一声,鼔一下腮帮子,准准儿地射进去,不能有一点儿洒泼,那也得点儿功夫,不然,瞄不了那么准。

       她爱的是干净,不爱的呢,是劳动。现在看来,这不算啥毛病。人家老汉是吃皇粮,领库银的职工,能养活了老婆,用你管那闲事。那时可不行,你老汉是非农户,要知你是农户,“农业学大寨”,大家都出地,你有啥道理坐炕头?工作也做过,不去,她说她脚小,受不了苦。

       她的脚是那种改良脚,过去,女人要缠脚,不缠的叫天足,缠的叫小脚,也叫三寸金莲。三寸金莲丈夫爱啊,新媳妇一下轿,吹鼓手先瞧瞧脚大小,如果小巧可爱,那鼓也打的脆生生的“咚,咚,咚”。若是大脚,就不一样了“不塌,不塌,不塌”,鼓点传神啊。也像现在,姑娘穿着高跟鞋小楼梯,“咯噔,咯噔”声声入耳。老太婆拖鞋蹭地,“特拉,特拉”,引不起一点儿遐想。

       为了这三寸金莲,那时的女孩儿可受罪了。从六七岁就缠上了裹脚布,疼的泪蛋蛋不是一颗一颗地掉,火辣辣地蹩,剜心地疼呀。辛亥后,要放脚,但大家还在缠,政府就查,好像现在查爆炸品一样。“有雷管,炸药没有?有,趁早交出来!”当然,口气一样,词儿肯定不一样。查脚的一来,家长就赶紧把闺女藏在柴房里了。走了以后,再出来。让逮住的,当下没收了裹脚布:不准再裹了,小心坐牢。“裹紧的脚又放开了,查的人一走,又裹上了,就这样,裹裹缠缠,缠缠裹裹,小脚是成不了了,成了一种”萝卜脚“。天足不天足,小脚不小脚,嫌”萝卜脚“不受听,叫成改良脚。

       改良脚不出地,这不是件小事,因为一个看一个,“你们有本事,把耀宗嫂子叫出来,她不出还不叫我不出。“妇女们如是说。

       想让她出地,看来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斗。怎么斗呢?大家发现她经常和几个老太太聚在一起念佛,这绝对是个好借口,因为那时只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谁也不念”阿弥陀佛“。

       晚上生产队开会,把“黑五类“全叫去,顺便通知她也参会。批判完地富反坏右,支书说:”把邢秀梅带上来。“这时大家才知道,她原来叫邢秀梅。“你们几个老太太,经常在一起搞什么名堂?”“坐坛”。“坐谈什么?说!”支书一听,感到蹊跷。坐什么谈,一贯道?“坐坛”。“对。坐谈。问你内容哩。”“念佛”给大家念几段“。那时谁也没听过佛经,一听说耀宗嫂子要念佛了,若大的场面立马静下来。嚓,嚓……”谁在卷兰花烟棒子也听得真真切切。“南无佛,南无法。南无观世音菩萨……”“还有什么,念。”“大悲咒。”“好,念大白咒。”“南无阿罗……。南无阿利耶,……室伐罗棱驮婆……”“啥玩艺啦,以后再不能念,多学毛主席著作,出地劳动,不出地,还要批斗。能不能做到?”“……”“问你哩!”“……能……”。

       第二天,耀宗嫂子头上罩了块帕子,抗了一张比火铲子大不了多少的锹出来了。这一招真灵,那些赵树理笔下的小腿疼,常有理,能不够,惹不起一类的妇女们没的说了,都出来了。

      耀宗嫂子出地了。还有谁没出来呢,对了,还有一个叫大根根的没出来。这个大根根,四十多岁,单身汉,他小时候,村里来了个算命先生。奶奶抱出他去,请先生给掐了掐八字。先生说,这孩子命犯乞讨。他奶奶问,有无破法。先生说有,领上他讨够一百户人家的饭,长大就不用再吃百家饭了。一百户也讨够了,以为乞讨的命可以冲去了。哪知,长大以后,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书没念,艺没学,倒是小时候那乞讨留下了深刻印象,干脆一根大棍捏在手,打遍天下咬人狗,讨了吃。那行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睡神堂,住古庙,没人谋算。他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索性编了些顺口溜,比如:

玻璃窗子明花花,

炕头上睡的个好娃娃。

娃娃长大学文化,

学会文化有文化。

      有一次,一进院,就高喉咙大嗓子地唱起了这词儿。嘴在唱,手也没闲着,把那挽红绸子的竹板打的“咯,咯”响。他这一嚷嚷,屋里有个小媳妇,向他急摆手,他满心欢喜,以为交了桃花运,快步走进人家屋里。问那媳妇:“炕上呀,地下呀?”谁知那小媳妇骂了他一句“叫你锅里去呀。”让人家骂出来,一思谋,原来摆手是娃娃刚睡着,怕他那“玻璃窗子明花花”的顺口溜给惊醒。

      这个大根根,怎么能让他放下讨吃棍,投身到“农业学大寨”的高潮中呢?还是老办法,斗。晚上把他叫到队部,支书说,“王大根同志,”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叫同志,吃了一惊,一抬头,他那黑脸白眼也叫人吃了一惊。“从明天起,你不能讨吃了。”“我没吃的。”“从大队借。”“我……”“讨吃棍难拿难放,是不是?”你想过没有,新社会哪有讨吃的,给毛主席脸上抹黑。““大家也说一说。”支书抛钻引玉,“谁也不能和毛主席唱反调。”民兵营长不管逻辑对不对,给了他一顶大帽子。“我没反调呀,俺娘死的早,没人做饭……“大根根汗涔涔地下。黑脸揩成个花狸猫。主任一拍桌子,呼一下站起来:”你嘴没反,行动等于反,你讨吃,美帝、苏修以为八亿人都讨吃。咱村这几年家家电灯亮,户户喇叭响,哪有讨吃的,嗯……“这一嗯,嗯的气壮山河,咄咄逼人,把个大根根给闹住了。

      第二天,借了张锹,他也出地了。

      能出地的全出地了,春种,夏锄,秋收,冬平地。有一年提了个口号叫“吃罢饺子就动手,一口气干到腊月二十九。“果然,大年初一就出工了,不过,口号归口号,大家在地里燃了一堆火,说说笑笑,烤了烤火就回去了。于是,报上有了一则新闻”学大寨,大年初一开门红。“

      难忘的是那平田整地,那时没有施工机械,全凭锹镢,平车。从高处把一车车的土推到洼处垫平,大地封冻时,挖开冻层,从深处取土,明春再填坑。一个冬天,就在野外,累了,在圪塄底下猫着。口号一次比一次激烈,先是“脱皮掉肉不怕苦,定教山河换新装。“后来是”活着干,死了算,宁教累死牛,不能退了坡。“

      再后来,光抗锹头子下地也不行了,又要学大寨,又要捎带着“莺歌燕舞。“正是秋收时节,却要大练”钢锹劈刺“,说是帝修反的部队来了咱们地头咱用锹也能劈死它们。钢锹劈刺的动作完全模仿了步枪刺杀的动作。“突刺。刺——”几十,几百号列队的庄稼汉举锹一刺。威武的呐喊声在村里街道上,在田野里开阔处阵阵响起。

      青壮练武法,老太太也不能闲着,有个村组织了个“老太太秧歌舞队”。小脚老人不能远行,表演时,大车接送。那时穷,不能统一着装,只给每个老人发了一块白手巾。有一回,从中学操场表演完坐车出来,有个人见大车上一片白手巾时,突然联想到了送殡场面,不禁惊呼了一声:“啊呀!送行的出来了”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谁?那是个谁?别让他跑了!“幸亏那家伙跑的比野兔还快,不然,捆一绳子,那是再便宜不过了。

      多少年过去了,回忆往事时,常为那种凭借简单劳动工具和艰苦奋斗的精神,把许多坑洼不平的地改造成平展展的水洗地而感动,至于那种不分地域一律搞大寨田的做法肯定是不对的。

      “农业学大寨“实际上是八亿人搞饭吃。我们村是平川地,为了高产,大种高粱,黍黍麦麦也很少,一天三顿饭,一揭锅盖。红刷刷尽是它,涩的难咽。好人家,白面只有小小一瓦缸,纸糊着口子,留着过节、来客、慰病、待婿……用处大呢。所以,留下俗谚,两人斗嘴时常说”敢打我一下,你那一瓦缸白面就不想自己吃了。“现在不学大寨了,白面大米反倒吃不完了。

      天下大事,你能审得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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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马逢青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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