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红 柿 

文/李和平

小时候，家里很穷，一年到头不记得吃过一个苹果，至于香蕉、桔子之类的水果就更稀罕了。只有在过中秋节的时候最高兴，能吃到梨子、葡萄、西瓜和桃。平时能吃到的水果，只有酸甜酸甜的西红柿。

在我家的院子里，种着几畦西红柿和黄瓜，父母亲下午劳动收工回来就到井上挑水一遍一遍地浇，非常辛苦。望着西红柿一天天长大，由青绿变的花红，我就忍不住要摘一个吃。有一年秋天，一个又圆又大又红的西红柿特别诱人，母亲给菜畦浇水的时候叮嘱说：“记住，这个西红柿可不能吃，要留下做种子的。如果谁吃了也要吐出来。”母亲是一个脾气很大的人，我一直很怕她。一天下午放学回来，我刚进家门，就见娘铁青着脸，用怀疑的目光盯了我一眼，盯得我心惊胆战。我正想溜，她一把拽住我问：“说！谁摘了那个西红柿？”然后摸起笤帚疙瘩就打了过来，边打边说：“叫你偷吃了西红柿，再叫你嘴馋！”我也性格倔强，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可没摘就是没摘。母亲似乎不解气，好像又找什么家什要打，我趁机撒腿跑了出去。在黑灯瞎火的街上，我走来走去，看见队上饲养院的门开着，我就悄悄地钻进了草料房。躺在松软的草堆上，因为委屈，我哭了。后半夜，饲养员大爷给牲口添草料，一下从草堆里扒拉出个活人来，吓得大叫一声：“谁，这是谁家的孩子？吓死我了！”

中午放学后，我仍然不敢也不想回家，又折返回了学校。学校是一座寺庙改建的，还有佛殿和菩萨。佛殿里很暗，我靠着菩萨迷糊着，肚里咕噜咕噜响。突然被人推醒了，我一看是韩校长站在身边。韩校长五十多岁的年纪，宽宽的额头，两鬓头发全白了。“孩子，这么潮湿的地方还不睡坏身子！”他说，“快起来，这热红晌午的不在家里睡，跟我到校部去。”至于我为啥不回家，校长没有问。校部也是两间佛堂改成的，外屋有个大办公桌，里间有炕，韩校长家远，一个人住在学校里。看样子韩校长正在做饭，锅里的水冒着热气，灶台口的柴火掉了出来，屋里烟雾缭绕。他煮了挂面，往铁勺子里倒了少许油，在灶火里烧热后炝了葱花，还有一盘白萝卜腌制的咸菜。“你肯定没吃饭，坐下来吃吧。”韩校长把一大碗面端到我的面前，又夹了咸菜。刚才的葱花味很香，我狼吞虎咽，三下五去二就见了碗底，碗底下面还吃出一颗鸡蛋！那一刻我的眼睛湿润了！

不久之后，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像疾风暴雨般把学校撕了个乱七八糟。课是不能上了，学生停课闹革命，成立了“红卫兵”组织，把韩校长弄到佛殿南面的戏台子上，脖子上挂上一块木牌，写着“打倒韩延瑞”的字样，造反派先是喊开号：“打倒走资派”，然后让韩校长交待罪行。老师教我们知识，这有什么错，我想也没有多想，就上台一把将挂在韩校长胸前的牌子摘掉，狠狠甩在了地上！这一举动的后果非常严重，几个大年级的红卫兵头头商量的结果，认定这件事情不简单，说我的爷爷曾经在阎锡山的政府干过事，应该联系起来看。这样性质就变了，他们一致决定让我站到台上陪斗，和韩校长一块批。回家走到门口，我想又闯下祸了，纠结着该不该进去的时候，门开了。母亲少有的好脾气，竟然没有发火，嘴角还稍微带点笑：“小走资派回来了！”娘说，“上炕吃饭吧。”“你说错了。”父亲笑咪咪的接着说：“不是小走资派，人家说他是保皇派，这孩子不简单，长大了！”

文字编辑：张萍花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