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潘慕白
写《你一身晴朗》的时候,有一句话“你在的远方,永远有一道光”让我久费思量,主要是“有”字,我曾改成“是”,后又改了回来。
两个字,表达的是两个意思。在写的文章中,还是用“有”更贴文意。后因这一句,又想到时下流利的“诗和远方”,便久久地陷入思考之中。
你在的远方有什么?
这个问题,我很多年前就曾想过,也曾罗列了一堆名词,用上了一串串或明媚或忧伤的形容词,甚至小心翼翼地安排一些动词暗示一种抵达,以此来填充你在的远方。
那时还是年少吧,那时还是喜欢对思念的远方用上一场铺张浪费的表达。
如今想,远方有什么?
一个空的世界。
卞之琳一直心仪张充和,却修不成正果,他曾作诗:
我在散步中感谢,
襟眼是有用的,
因为是空的,
因为可以簪一朵水花。
我在簪花中恍然,
世界是空的,
因为是有用的,
因为它容了你的款步。
年少时读这诗,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萦结,觉得美,真的美,美在哪里,并不知道。
“世界是空的”,因为曾经热烈过,因为曾经爱过,也因为现在不执着,因为现在放下。
而这一切是在一次散步中领悟,襟眼空着,可以簪一朵花,是虚无的水花,但一样有着最真切的美。
那一刹那,在这簪花中恍然,恍然间不再是铺天盖地的记忆,而是你的远方,是空空如也的一个世界,干净,清冽,无染,无嗔。
空,在那时,是美的。空,没有凄的风冷的雨。空了,才有一天的云妆霓舞,一溪的烟色花影。空了,才容得下你款步。
——才容得下你款步而来。
如不空着,远方有什么呢?有花月珍重?有茶香和依窗的倩影?有往事历历,有藏起却隐隐而痛的伤?
都有。
对于一个思念远方的人而言,空,恰恰是一场生动而干净的抵达。空,可以任她远了又远,又可以任她近了又近。
而遥望与抵达,远与近,这一切真切而生动地发生了,因为恍然。
摄影 | 空谷寻芳
卞之琳在襟眼簪花的那一刻,一定是从困顿迷茫走向空明清澈,从彷徨失意走向宁静寂美,从有走向无,又从无走向有。
那一刹那的恍然,是暮云山色里的一点新翠,是荒野孤烟中一缕朝岚。
他看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一个空的世界,一个大彻大悟、空性自在的世界。
一次恍然,是惮心,是契机。
恍然,不是对过往的惘然,不是对前路的茫然,是当下一刹那的光一刹那的明亮,一刹那的清一刹那的澄净。
若念过往,至今荒草上,寥落旧花开,因一个刹那的恍然,旧游一别无因见,嫩叶如眉处处新。
一张信笺,空不见一字,不见一影,但一个恍然,有一小团月色忽然掉了下来,那就是全部的言语。
一条小径,空不闻一声,不闻一语,但一个恍然,你坐下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野花开了一朵,那打开的花瓣是方向。
恍然,真美。我有太多这样恍然的刹那。
比如我曾写的,在奔波之余去看花嗅花,你再轻轻唤一朵花的名字,花朵就会跟你回家。
还有,夜里闲读一首美的诗,一凝神间,你唤一个人的名字,轻轻的,像树发芽,开出花,有细细润润的香气。
一个恍然,山色卷帘来,荷花递雨声;一个恍然,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一个恍然,灯如红豆最相思;一个恍然,杨柳若宫眉,桃花似人面,都是平生未了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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