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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庆祝结婚十周年，周颖从一周前就开始忙活起来，动员老公李文东和孩子，把家里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她把那些深藏在旮旯的小物件都打扫出来，擦得锃亮；厨房的地板砖都是李文东用清洁球一点点擦出来的；女儿宝妹负责收拾自己的玩具一一摆放整齐，脏的玩偶都扔进洗衣机。
平时她和李文东都挺懒的，每周末只做一次大面上的清扫，很少这么大规模的深度清理。这次用晚上的时间陆陆续续地弄了好几天，最后一家三口累瘫在沙发上，她看着干净得闪着光的家，很是欣慰。
正日子那天是个周五，李文东去上班，宝妹去上幼儿园。周颖特意请了半天假，到超市买了满满一购物车的菜。
周颖对自己的做饭能力还是很自信，平时在外面吃到什么好吃的菜，回来就能复刻个百分之七八十。为了这顿饭，她还翻看了上百个小视频，学了两道创新菜。
两个锅一起上了灶，她一边煎炒烹炸炖，一边瞟着时间，心里逐渐紧张起来。
七点过十分，门口终于有了动静，她拿着铲子跑了过去。看到李文东开门进来，她往他身后看了两眼，“人呢？”
李文东低头换鞋，“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合适，我跟领导关系一般，而且，结婚纪念日这种私事，咱自己庆祝一下就行了。”
周颖一听就火了，“李文东，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这边累死累活地，你倒好，干脆就没把这事放心里。你还真觉得我这顿折腾是为了跟你庆祝结婚十周年呢？庆祝个屁！”
她把铲子往地上一扔，进了卧室，使劲关上门，“砰”地一声巨响，砸得每个人心里都一哆嗦。
那天晚上周颖没吃饭，也没给李文东开门。她第二天起来已经十点多了，家里静悄悄的，李文东去公司加班了，还带走了宝妹。
周颖到厨房看了看，昨天用过的锅碗瓢盆都已经清洗干净。她做的那些菜都分门别类进了冰箱，桌上还有给她留的汤。
她胃里堵堵的，什么也吃不下，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2
其实，发生昨晚那种事，周颖在感情上接受不了，理智上却觉得一点都不意外。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李文东，他就是那种性格，在外人面前有点孤僻，不擅长跟人打交道。除了每天上班，几乎没有社交活动。
以前，周颖并不觉得这是个缺点，他不用出去喝酒应酬，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在家陪她和孩子。所以，他们家的日子一直过得比较单纯。他俩平时上班，周末一起带孩子爬爬山，看场电影，吃个饭，也没啥不好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颖觉得不对劲了？对，就是从他们买房子开始。
那会儿他们从城东看到城西，看了好多楼盘，不是位置比较偏，就是价钱不合适。每次看房回来，手里拿着大把宣传彩页，心里却满满的都是失望。
后来李文东的同事请假，委托他代班，说要去办购房网签。他这才知道， 同事刚刚买了房子，而且是和公司的另几位一起，走的团购价。
李文东回家把这事跟周颖说了，她一听那房子的价格和对口的学区就有点上火，“你们是同一个公司的同事，有一个还坐在你旁边，他们商量买房的时候，就没问问你吗？你这人缘也太差了吧？”
李文东也不知道这事是不是因为自己人缘差，他平时很少和同事聊私事，就算看到有人聚在一起聊天，也懒得凑过去。没想到，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后来他们买了邻近高铁站的楼盘，位置有点偏，但好在小区里有幼儿园，听说小学也即将开建，只有一墙之隔，以后宝妹上学的事不用操心了，周颖这才放下那个心结。
可这两年多过去了，建小学的地方还荒着。业主委员会多次去交涉，得到回复说，那是个公立学校，具体规划开建时间得由政府决定。协商的结果是，小区的孩子们可以去另外一所小学，也是公立的，但离家有点远，而且生源大多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孩子，学习环境可想而知。
李文东觉得无所谓，他和周颖都是从农村学校考出来的，也照样读了还不错的大学，现在孩子们的学习条件已经好很多了。
周颖却不能接受，他们好不容易从农村奋斗到城里，她不想让宝妹重新退回到他们当年的起跑线。
周颖打听到，李文东顶头上司的老婆，是某双语学校的教务主任，那学校很有名气，师资强大，如果宝妹能进去就太好了。
怎么才能让李文东领导携家属一起出来吃个饭、联络下感情，还不显得太过突兀？她想到了结婚纪念日这个托辞，为了表示诚意，她还决定自己在家做。
其实，李文东请领导吃饭这件事，不管找什么借口都显得太突兀。但周颖顾不得了，为了孩子，她怎么着也得试一下。
请人来家里吃个饭就这么难为他吗？行不行的你怎么也得张回嘴啊。结果，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李文东这儿却哑了火。
3
因为李文东的性格，周颖近几年没少和他闹别扭。
他从小性格内向，很难与同事朋友交心，特别是上司，除了汇报工作，极少有其他接触。他根本做不到像有些人那样，创造机会也要往领导跟前凑。
年轻的时候感觉不出什么，勤勤恳恳地干好自己的活就地了。如今他自己也能感觉出，人到中年，他的不会来事、不懂人情世故，已经直接导致了他事业上的瓶颈。
他原本是技术最好的，前几年提拔中层的时候，领导还找他谈过话，被他给拒绝了。周颖问过他为什么，他说，部门中层需要大量的协调工作，那不是他擅长的。而且他们公司是双轨制，只要他技术好，照样能拿和中层一样级别的工资。所以这个岗位对他没有吸引力。
后来，那个毕业于野鸡大学、能力平平的“装蒜先生”上了任，这个人就是特别会来事的那种，每次出去午餐，只有他主动跟领导一起。他每天都随身携带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剥好的蒜，就因为领导爱吃。
居然真的有人会做这种事，他和周颖都震惊了，还给人家取了个外号：“装蒜先生”。
李文东也是到后来才明白，根本没有白提的职级。
现在，那人的薪资水平和福利待遇都远远不一样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职场前景也不一样。进了管理层的人会更有安全感，发展的平台也更广阔。
都说人到中年混的是圈子，可是他不管是事业上还是生活上，一点圈子都没有。他时常会迷茫，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技术更新迭代地如此迅速，到了40岁被辞退的悲惨境遇，可不只是出现在电视剧里。
可即便李文东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但当周颖提出让他请上司老婆帮忙的时候，他还是退缩了。他找了很多理由，“双语学校可是寄宿制，你真舍得让宝妹这么小就去住校？进那个学校需要参加全市的招生考试，得靠她自己的成绩，一个教务主任根本决定不了。”
周颖逼他，“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就算她决定不了，以后宝妹考进去了，也能照顾一下啊。退一万步说，请你领导吃顿饭，还能加深他对你的好感呢。李文东，我可跟你说好了，你自己爱咋样咋样，我也不管了，但你不能耽误了我闺女的事。”
那些日子，李文东在办公室里如坐针毡，他试过好几次，都没能鼓起勇气说出邀请人家来家里吃饭的话。
4
这之后，周颖开始和李文东冷战。最让她闹心的是，宝妹的性格很明显随了她爹，小的时候，一到人多的场合她就大哭。到现在都六岁了，还是不爱说话，不爱往小朋友多的地方扎堆，经常一个人抱个绘本看老半天。
李文东劝她，孩子还小，顺其自然就行了。现在看来，她得加强干预，李文东已经无药可救了，她绝不能让宝妹走他的老路。她给宝妹报了演讲与口才的培训班，还专门叮嘱老师，多让宝妹在班上发言。可每次上课，宝妹都躲在角落里，老师怎么鼓励，她也不愿意上台。
老师也没有办法，就劝周颖慢慢来，逼得太紧了，孩子的精神反而更紧张。周颖只能自己想办法。周末，她带宝妹去楼下打球，看到有个小姑娘在跳绳，她就鼓励宝妹去跟小姐姐一起玩。
她催了好几次，宝妹才向那人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那人，又退回到妈妈身边。
周颖急了，推她，吼她，直到把她逼得哇哇大哭起来。
周颖很恼火，她把这笔帐都记在了李文东身上，她那么多的心血，都败给了他的基因。
直到周颖的闺蜜趁出差来看她，她才暂停了和李文东的冷战，一起招待客人吃饭。
这次见面时间短，周颖根本没办法跟闺蜜细聊，等把她送上回程的高铁，周颖给她发了个消息，“我当年听你的话就好了。”
大学时，她跟李文东好，闺蜜反对过，说他的性格到社会上吃不开。她那会很叛逆，这话根本听不进去。她觉得他聪明，为人又踏实能干，就连他没大有什么朋友，她都觉得酷酷的。最重要的是，他对她好，心里眼里只有她，这不才应该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理由吗？
那会儿，她不管别人的反对，任性地做了自己的选择。她和李文东一起请闺蜜吃饭时，闺蜜坐在对面，抓拍了他俩的一张照片。就是这张照片，让闺蜜改变了主意，决定支持她的选择。
在那张照片里，他俩转头看着彼此，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闺蜜还调侃说，他们都被对方扭曲了审美观，明明很普通的两个人，在彼此眼里，却是最完美的样子。
半晌，闺蜜回过来一张照片，是她在刚才吃饭的时候抓拍的。
照片里依然是她和李文东，李文东正夹了个虾放在她碗里，笑吟吟地看着她，一如当年的痴汉脸。而她根本没注意他，只皱着眉头，忙着和对面的闺蜜说着那堆焦头烂额的事。
周颖看着那张照片，很久说不出话。
闺蜜发过来一句话，“他没变，是你变了。人到中年，咱们也可以保有任性的权力。”
5
周颖自己也知道，这几年，她确实变了。她原本也是个很叛逆的青年，大学时淑女风盛行，她故意剪成短短的板寸，烫成明黄色，拒绝条条框框的标准。工作后，人人学着成熟，事不关己绝不强出头，只有她敢指出主管的错误，哪怕被穿小鞋，她也绝不妥协。
很多前辈指点她，“周颖啊，你工作能力挺强的，再是懂得圆滑一点就好了。”“咱就是个给人打工的，你那么较真干什么？”
只有李文东，一如既往地挺她，即使她因为性格耿直被迫辞职，他也从没觉得她不对，“跟这种三观不合的人，不用勉强共事。”
那个时候，她才觉得，他们这两个被彼此扭曲了审美观的人，虽然各有缺陷，却是最般配的夫妻。
自从当了妈妈后，宝妹一点点长大，周颖开始焦虑，怕因为自己对成人世界规则的怠慢，影响宝妹以后的发展。她自己的人生可以率性，但她很怕毁了孩子的人生。做了父母的人，应该学会妥协，适应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不能再任性了。她学着闭嘴，学着看不见，学着见人只说三分话，学着做一个成熟的大人。
就是因为做了大人的觉悟，她折腾得李文东和宝妹生无可恋，也包括她自己。
那天，她提着一口气，一边做饭一边想各种话题，来应对两个陌生人也并不是她的强项。看到李文东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她先是大怒，后来才发觉，自己还偷偷松了口气。
周颖决定任性一回，放松下来，不再逼李文东和宝妹，也不再逼自己了。不只是因为闺蜜那两张照片的对比，还因为心理专家的一句话。她在训练宝妹的沟通能力时遇挫，焦虑得不行，病急乱投医，甚至去求助一位有名的治疗青少年心理疾病的专家，满怀期待地问人家，“我家孩子不爱说话，性格内向，怎么治？”
那老师语气很平和，又很坚定，“性格内向又不是病，为什么要治？”
那一瞬间，她憋了很久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心里一下子释然了——这几年，他们不能凭借社会关系升职、赚大钱，却也照样把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他们靠着自己的努力，买了房，有了车，生了女儿，有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
哪一种性格都有得有失，他们不能享受了清静，又想要人际关系的红利。
技术不断更新迭代又如何，那他们就不断充电，掌握更前沿的技术就好了。毕竟，混人脉，进管理层也会面临随时被淘汰的危机。遇到渣领导也无须一味妥协，虽然只是个打工人，也不能退的没了底线。这世上公司很多，有的是有能力有职业道德的领导。只要自己有技术，自己能承担后果，成年人也应该保有任性的权利。
最终，宝妹没去成双语学校，只能去了那所并不理想的小学。
后果，也并没有周颖想像得那么可怕。宝妹可能是继承了她爸的智商，听课很认真，字也写得很好，第一次期中考试就得了双百分。再加上孩子性格温顺乖巧，在一班打打闹闹的小屁孩里面显得非常突出，老师很看重她，让她当了班上的学习委员。
因为被认可，宝妹连性格都开朗了许多，和同桌的小姑娘成了好朋友。每次放学时去接孩子，听着她俩在校门口叽叽喳喳，周颖都会想笑。由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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