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诗小说）
序
煤一样黑的是人心，煤的心，雪一样。井下有活命的机会，暗藏要命的危险，时机稍纵即逝。
煤的眼睛从来睁着，黑色的深眸中有黑色的光。
巷道是一条地龙，谁能降伏它，谁就是主宰黑暗的王。
巷道里埋着煤，巷道里住着人，巷道是所有底层人的人生。
在井下，即决生死，也决命运。
1.
从进入巷道——
注定这一生关于你的风景，全是黑色
关于你也是黑色
你的整个世界都将是黑色——
我给自己下的结论。
我给自己的命运下的结论
我给巷道下的结论
黑，我的世界唯一的色彩
黑，我的世界唯一的光明
只有黑，才是安全的碉楼，藏着天下
最善良的心
2021.7.25
2.
安全帽。矿灯。
腰上一根绳子，既能救命，也能要命
一双雨靴是井下工人
所有的家当。坐上矿车
生命就交给了
黑暗主宰，这煤窑里，黑暗说了算
煤只是工具
心肠也是纯净的月光
第一次下井
心是紧张颤抖的，过巷道
头灯是唯一的光明
将引领我，走到白云的尽头，品春风
必须要完全地
从煤窑里走出来
出来一次
算是重新活过一次。孩子，千万不要想明天
3.
“时刻都要小心你的脑后。”
当时并没有当回事
如今想起来，双腿就伸进了冰水中
我的颤抖来自
一次小小的塌方，在我身后
块煤贴着
我的后脑砸在脚跟
下井第三天
我的命运便与死神接了一次吻
我的幸运
可能也来自于此
我的师傅
大个杨感叹，我也将带给他好运
4.
夜晚总是匆匆
还没睡，上工的钟声就响起来
警钟为谁而响
通铺上，每一个井下人都是
神的子民，都有
神的庇佑
猫一样都有九条命，在煤窑里活着——
在这里不要认亲
谁对你好，就一定要离那个人
远一些
甚至越远越好
在这里
这是必备技能，也是另一个警钟
时刻要让它响起来
即便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
5.
在井下，一双眼睛
要当成两双用。我记下了这句话
未来的每一天都是黑的
不上到掌面上，就不要说，还活着。
面对不说话的煤
要像面对不说话的神仙一样
虔诚。不求庇佑
只求平安。面对会说话的人
虔诚不能变
需要提防煤的容颜一样，黑的心
小心突来的煤铲
要像小心突落的块煤
在这个黑暗世界
要小心一切活着的，要小心一切死去的
6.
来自四川的尕九子
小个子并不影响他在江湖上的地位
看着就是狠人。
他是我的表叔的兄弟，我的表爷
当年遗留在当地
的遗腹子，也算是我的表叔
他为什么坐牢
他又为什么在这里下井，一切都是谜
表婶探井的半个月
点燃尕九子埋藏很久的烈火
上铺的兄弟
夜夜观着春色，睡在旁边的表叔
夜夜听着春潮雨晚来
表叔是个善于打扫后场的人，一丝痕迹都不留
7.
巷道一如往日平静
尕九子永远都不会想到，这支烟是他
在人间的最后一点光
递烟的表叔，平静得像没有人间烟火
的巷道——
死一般寂静之地
埋着巨大的
炸药，一点即着，只要一把煤铲
对着后脑，挨了敲击的人
头脑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这辈子都不想
试一次。抄起钢钎
表叔捣下头顶上的煤，借助煤的黑
埋住一个人的光明
安全帽扔到一边，摁响警报
从此，我的这双眼睛
瞎了。我向表叔保证过的，一生都看不见
8.
“在巷道里，你看见了也还是没看见。”
我的师傅一再地说
葬了尕九子，表叔领了抚恤金，死一般寂静
死一般平静——
死一般，整个巷道一如往常
表婶临走那天，拉着我的手
像抓着一截猎物
我颤抖得厉害，并不是她身上的香味
不是她言语的挑逗
“这孩子长得真快，成小伙子了，看着都有劲。”
我突然感到一种潮湿的阴冷
她用手碰我的阳刚，脸都不红
我的师傅
推开那只猫爪，丢下一句话：“找你的老相好去，他还有半条命哩。”
9.
在井下——
你的眼里只有煤，你的眼里也只能有煤。
我告诫自己——
月亮像一锭银子，如何挂到天上
需要先弄清楚堆在地下的煤
黑透心的事物，如何拥有一腔烈火，温暖人心
也生出祸端——
毕竟还是石头，毕竟没有血液
毕竟在黑的世界里
活着。一定要睁大眼睛，活下去
一定要闭上眼睛
生存的路，与出煤的路属于同一条
那里是光明的出口
那里是黑暗的入口
10.
不要相信，贩卖苦难的挖煤人
为赚取眼泪与同情
通常会把个人展现的非常
苦痛与艰难
甚至于惨状不可目睹。
如果是这样
庄子上的老光棍更应该诉苦。孤零零地一个人
在为谁攒着光阴
和我们挖煤为自己赚取金钱与光阴
赚取尘肺是一样的
如果我也以这样的方式去赚取
怜悯，会不会是一种可怜
但我一定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活着
谁都在为明天拼命
虽然我们是挖取光明的人，以煤的方式
活着——
（虚构。共198节。下10节更精彩）
王喜（弋吾），甘肃会宁人。创作有长诗《漂萍集》《兽骨传》《列国游》等三十部。
审核：三丫、晓霞、吴静
编辑：安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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