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故园野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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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野茶香

湖南高彩梅

去年就跟朋友相约，要去老家采最好的明前茶。我的老家在挂榜山最高峰太白峰的山腰上，那里曾经盛产茶叶。只是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以后，队里的茶场再也无人照管，几十年过去，树遮藤缠之下，能够活下来的茶叶树寥寥无几，早就变成野茶树了。

今年的湘南，雨水特别多。从淅沥沥的三月，走进哗啦啦的四月，雨赖在这里一直不肯走。直到清明过后的周末，雨住了半天，我们带上雨衣，急急忙忙开车去了挂榜山。

雨虽然停了，可云并没有散开，灰蒙蒙的压在头顶。我们把车开上了山顶，山下雾海茫茫，山顶也是薄雾弥漫。近处的山头，各种杜鹃正泼辣辣地盛开：淡紫的云锦，火红的映山红，金黄的老虎花，一树树一丛丛一片片，散在草丛里，挤在杂树间，那么灿烂，那么热烈，灰蒙蒙的山头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朋友凭着记忆，慢慢搜寻，终于在一个山坳里找到了几棵野茶树。我们下了车，踩着泥泞的山路，拨开荆棘和藤条，踮起脚尖，攀住茶树的枝丫，把一个个嫩生生绿油油的茶芽小心掐下。因为杂树丛生，藤蔓缠绕，我们根本进不了山。采摘完路边的几树茶叶，我们又开车往前走。在太白峰东北边一个较开阔的山坳里，我们寻着了一小片野茶树。

这个山坳比前面那个要开阔敞亮，还有一条土马路上山。山谷两边都有茶叶树，为了跟杂树抢阳光，茶叶树长得很高，有些粗壮高大得像乔木。我们四下散开，分别去寻理想的茶树。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几株茶树长势特别好，枝头的茶芽密匝匝的一片，柔软细长的叶片上，露珠盈盈欲滴。这些藏在大山深处的小精灵，吸天地之灵气，纳阳光与雨露，自由自在的生长。新生的嫩芽颜色各异，淡绿嫩紫的，梨红浅黄的，片片晶莹，叶叶透亮。“菜色青仍短，茶芽嫩复黄”，“兰芽纡嫩紫，梨颊抹生红”，抚摸着这些柔软细嫩楚楚动人的茶芽，怜爱之情油然而生，让人不忍把它们从枝头掐下。

山脚边的几株已被人采过，荆棘深处那两株高高的茶树，枝头嫩生生的一片。我爬上山坡，踩倒荆棘藤条，站到茶树的上方，左右开弓快速采摘。这几树茶因在高处，阳光充足，茶芽长得特别好，大多有两寸来长。我只掐两三片叶的嫩尖，跑这么远来采茶，只想采最好的。自小在茶园采茶，三十多年过去，采茶的功夫还在，只一会儿，袋子里就有满满两捧嫩茶了。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们这里好像每个生产大队都有一个茶场。我们太白大队的茶场建在仙鹤岭后面的缓坡上，有个小院子，大队派了十来个小青年经营守护茶场，美其名曰“专业队”。专业队四周的缓坡上，一行行一片片种满了茶叶树，大概有好几百亩吧。平时的除草施肥修枝，是专业队队员们的活儿，但是一到采茶时节，专业队的队员们是忙不过来的。于是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老老少少，背着篓子提着篮子，浩浩荡荡进山采茶。这是赚零花钱的好时机，我当然不会错过，常常背着竹篓混迹其间。此时专业队队员们的主要任务是负责收茶晒茶揉茶制茶，他们根据茶叶的老嫩来定等级，每斤茶5分钱8分钱不等。手巧的媳妇们，会选择向阳的坡地，专采刚长出两三片新叶的嫩茶，虽然数量少些，但价格高啊。

采茶旺季，常常天刚蒙蒙亮就进山，带上几块蒸熟的红薯，或者几个荞麦粑粑，我们一整天呆在茶园。手脚麻利的，一天能摘十来斤茶叶，赚个八九毛或者块把钱。我这种笨手笨脚的，一天能赚三四毛钱，就会欢天喜地。1981年，我考上了区重点初中，要去学校寄宿。我老爸不知怎么想的，死活不让我去，非得让我在乡中学就读。我就跟他犟，他扬言只要我去区中学，就不会管我。不管就不管！那年夏茶期间，我天天钻茶园，愣是自己赚钱买牙刷牙膏帕子桶子，当然学费还是妈妈给的。开学那天，爸爸也不管我，妈妈和舅舅给我挑稻谷（以前寄宿需要学生自己交粮食），我自己挑着箱子和床垫去学校报到。整整一个学期，爸爸没有给过我一分钱零用钱，妈妈有时给个两毛三毛的，有时我自己去挖药材赚点钱。长大后，我问过老爸，别人都想方设法把孩子弄到区中学读书，为何我自己考上了，他却不让我去？他说我太瘦，担心我身体跟不上，学习跟不上。我哭笑不得，也许这是他老人家表达父爱的方式吧。

我们采茶的时候，坡下不时有车子沿着土马路进山。原来这个山坳的尽头有一眼山泉，名叫万龙泉，水质清澈甘甜，而且富含多种矿物质，是泡茶的上乘之水。陆羽在《茶经》《五之煮》中曾提到：“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捡乳泉、石池漫流者上.....”人们在泉眼处插根竹管，泉水汩汩而下，终年不息。喜欢这眼山泉的不仅仅只是附近的村民，也有山下镇里的居民，甚至祁阳城里也有好多人上山来打水。人们骑着摩托，开着小车进山，用纯净水桶子把泉水带回家烹茗煮茶，不管是“夜后邀陪明月”，还是“晨前独对朝霞”，都是一种无上的享受。朋友说，他有个邻居，常年喝万龙泉水，每次开车进山，都要装七八桶水回来。说话间，又过来一辆小车，有人探出身子跟我打招呼，居然是我羊角塘镇一中的老同事们。万龙泉真是声名远播呀！

直到下午两点，我们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一行五人，个个满载而归，打开袋子看看，华采得最多，我采的最嫩。上车不久，雨又漫天飘洒下来，看来回去后只能炒青了。茶叶杀青的方法很多，晒青炒青烘青蒸青，因时因地而异。记得我第一次制茶就是晒青的，因为没有经验，只揉了一次就拿去晒干，茶有点点苦。朋友告诉我炒茶至少得三遍，汁液不能挤掉，那样茶的营养和清香就丢失了。

这次采了两斤鲜茶，全是两三片叶的嫩尖，要好好炒制，不能再浪费了。吃过晚饭，把炒菜锅用热水反复清洗，烧热后调至微火，抓一大把茶叶入锅。右手执筷子三根，左手配合，快速翻炒，待锅中的新茶渐渐变软变色了，赶紧倒入洗净的盆子里，千万不能炒糊炒焦了。两斤茶叶，第一遍我炒了六锅，待所有的茶叶炒完，我才开始揉茶。一会儿之后，茶叶开始卷起来，有点点黏手，淡淡的茶香弥漫开来。

我正准备炒第二遍时，老公和儿子散步回来了，两个人抢着要炒茶，我就在旁边指挥。可是他俩不是嫌对方手脚慢，就是说对方炒焦了，不时去抢别人手里的筷子。我干脆把他俩都撤职了，仍然由我来炒，他们去揉茶。经过四遍炒揉，一片片鲜绿舒展的茶叶，变成一根根柔软的绿针。是继续炒还是在锅中慢慢焙干？朋友说，他有时炒茶至深夜一两点，他应该是在锅里焙干的。可是那样太辛苦了，而且稍微不注意还会烤焦。

对了，我可以拿到烤火炉上去烘干啊。赶紧找出消毒柜里的沥水架，铺上干净的白纸，把揉好的茶均匀洒在四个沥水架上，放进烤火桌的不锈钢架上，微火慢慢烘烤，七八个小时后，香喷喷的绿茶新鲜出炉啦。用密封的保鲜袋装好，足足装了四小袋。

周一带了一袋去办公室，跟同事们一起煮水试新茶。他们夸赞茶色清澈茶香醇厚，比店里买来的香醇绿色环保。窗外，春雨还在淅沥沥的下，屋内，热茶香袅袅。茶香氤氲里，我们细品漫谈，采茶制茶的辛劳在此刻化作“清茗酬知己”的愉悦。同事们说明年也要去山上采野茶，体验一把亲手制茶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