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是先生，他才九个月。他刚学着站起来，摇摇晃晃，但还是一再坚定地攀扶着站立，而且试着向前面去，如果前面是高地，譬如他攀着床沿，就会把一只腿稍稍抬起，做着向上的努力。他的腿不够长，显然够不着，但他咬着牙，张大着眼睛，显示着他的坚定执着，那抬起一条腿做着向上的动作时，会把自己头也抬起来，似乎为着劲头都使向着腿，并为它加油。他是不是在想，我必须向前向上？他以明确的身体语言表示着清淅的方向目标。但是，他的口头语言谁也不能翻译，他说他的，总是有着自己的声音，呀呀哇哇的。你们听不懂没有关系，我必须有自己的声音。有时候他也仿佛在意着别人的反应，他呀呀哇哇地说了许多，周围毫无反应，突然就提高几度的叫了起来，完全是为着引起我们的注意。是的，刚有声音还是不够，要让世界注视着你，倾听着你的声音，你的声音才有意义。

他有很多的玩具，就像我有很多的书籍一样，书是读的，对于他的玩具，他以为也是读的，他把世界上每一样东西当作书，反复阅读并且循序渐进地研究。他对整个世界充满着热情和好奇。阅读的方式其中用得最多的是用嘴去感受，一个新的玩具到手以后，先是反复地看，翻过来倒过去的看，看得差不多了以后就放到自己的嘴巴里去了。我以为那些用塑料制成的小玩具味道应该是差不多的，但他把到手的每一个都尝得津津有味，仿佛每一个都有着特别的味道，是一道精美而且经得咀嚼品味的旷世珍肴。我们生活世间，忙乱往来，我们的味觉神经也已经被折磨得麻木，完全不能分辨出一些细微的区别，只知道酸甜苦辣，简简单单穷尽着人生况味，没有味道的强烈凶猛丝毫无法刺激舌尖味蕾，无法引导神经的觉醒。但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那些个玩具每一个都有味道的不同，似乎都是天地初开时上帝的赐品。天地千古万世之后，世界已经离开蒙顿，从此千差万别，就像人，虽都是眼睛鼻子的组合，但完全没有相同，即使一个娘同时生下的也有差异，一龙生九子啊。味道告诉他世界上没有绝对，只有相对。

除此，他还不断地用触觉去感知世界。有一次，他在床上翻趴，一不小心碰着了头，大概有点痛感，哭了两声，只两声就停止了哭泣，而后抬着头认真地注视着碰着头的墙，接着就见他用自己的头继续去碰，但他绝不盲目，是一种试探性的摸索。他大概有点喜欢头与墙挨着的声音，一再地去挨，弄出声音，重复几次之后，他比先前加了点力气去碰，声音有些响亮，头也碰得有些痛了，他脸上有了哭容，但最终没有让哭容泛滥，当然他也就此撤离。他尝试着自己肉体与世界的关系，他小小的脑袋里留下了什么体会                                          

他开始逗我们玩，而不是一味地由我们逗弄他乐。他脸上总有着灿烂的笑容，几乎无时无刻，这种灿烂是万里无云的清晨朝阳光辉，清澈透明，清风和畅。面对他的笑容你才知道什么是叫干净，什么是纯洁。他当然一天都是高兴的，有时候他见我们大概有了倦容，他就把自己的鼻子眼睛嘴巴紧急集合起来，挤成一团，做出鬼脸，嘴里哼出怪里怪气的声音，我们一时就会跟着他兴奋起来。我们兴奋是他预期的目的，见我们“中招”，于是就在站篮里手舞足蹈的蹦着，胖嘟嘟的小手乱击打着站篮台板，伴着更兴奋的呀呀哇哇。他是不是懂得平谈的生活也时时需要一些高潮来调剂我们渐渐疲劳的精神？他有这种能力，他只要不睡觉，或者没有睡意时，我们总会精神兴奋地跟他在一起，有许多时候是我们心甘情愿地为他服务，有时候是他调动我们生活的热情和激情，觉出这个世界的趣味和生活的情调，好好儿对待自己和他人。

因为他，我们感受着世界的纯净，明白生存的简单，他似乎一天到晚都在为我们演示存世的哲理。没有深奥。生活本来就是简单的，是我们人为的复杂，繁琐，把生活逼向死角。

孙子才九个月，他当了我们的先生。

2019年6月6日深圳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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