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大的雪哟,看呀,地上、房顶上,像盖了一层白被子哪!多美呀!”
英子背着书包,一面追赶着跑在前面的杨波和柳海,一面叫嚷。
眼镜坑的芦苇早已铲光,圆圆的一对坑塘,活像一架巨大的眼镜,亮闪闪的平放在牛栏山下。
村民们头天傍晚钓鱼凿开的冰窟窿,被盖上了厚厚的积雪。
“啊呀!”
杨波和柳海听到惊叫声,忙回头一看,原来英子掉进了水里。
杨波吓呆了,愣愣地站定了。
柳海甩掉书包,飞跑过去,拉英子伸出冰面的手,“扑通”他也落进水里。
杨波跃上眼镜坑,带着哭腔叫嚷着:“有人落水啰!”
英子终于被柳海托出了冰面,他却在水里挣扎着,英子急得趴在冰面上叫起来,幸亏村民们来得早,才把他抢救起来。
此后,杨波逢人便说:“要不是我把大伙呼唤来,哼……”英子每听杨波这样说,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杨波从省城回来了,骑着“嘉陵”,穿着风衣,飘飘的雪花在风帽上轻轻一滑,便落在了地上。
他提着奶油糕点盒,踢踏着锃亮的黑色皮鞋,“嘻嘻”地笑着,奉献给英子娘。
沙沙,窗外那雪正下得紧,啪啪,北风拍打着窗棂。
屋里。静悄悄。灯,仍然亮着。
英子躺在炕上,眼睛却盯着雪白的窗纸,像在想什么心事。
“英子。” 娘见女儿没有睡意,轻轻地呼唤她。
“嗯。”
“想什么呢?”
“嗤——”英子笑出了声,脸儿烧烧的,发烫,“甭管!”
“傻丫头,你不说,娘也知道!”
“知道,知道还问!”
“杨波,对不对?本来么,人家到城里作大事去了!嘻……说到你心眼儿里了吧?”
娘得意地望着女儿。
英子扭过脸,眼泪涌了出来。
天亮了,雪,仍然不肯停歇。
“冬!冬——”柳海一手握着钢钎,一手抡着铁锤,在凿着冰窟窿。
忽然,有人从身后给他披上一件棉大衣。
他回头一看,是英子。
“在给鱼池透气么?”英子说。
“嗯,头一年把这眼镜坑改成鱼池,没经验,依葫芦画瓢……”
“给。”
“什么?”
“看嘛!”
“呀,《北方坑塘养鱼技术》。”
柳海眼里闪出光亮。
英子将柳海的一双大手抓在自己的手里,用她那呼出的团团热气,哈着哈着,然后,贴在她那发烫的双腮上。
他望着她挂在发辫上的六角雪花,心儿怦怦跳起来……
宝儿娘到瓜田给宝儿爹送饭,从来不带宝儿去,闹腾。
这次,宝儿娘又要去,宝儿死活不依,又哭又闹,非跟去不可。
宝儿娘叹了口气:“唉,这孩子!宝儿,我告诉你,到瓜田别闹,行不?”宝儿答应着,一跳老高。
宝儿爹已有好几天没回家了,总在地里忙活,也没工夫见见他的宝儿,虽说这孩子闹腾,可在他眼里,还是自己的孩子好,只因瓜田里的活太多,太杂,闷尖儿,打杈,压蔓,捉虫,没工夫逗他的宝儿玩。
宝儿娘在村里纸盒厂上班,成捆成捆地背回家里加工,糊好后,还须成捆成捆地背回厂,黑间白日地忙。
宝儿虽在身边,也没空逗孩子玩。
庄稼人,能凑合着把孩子拉扯大,就足够喝一壶儿的了。
不照城里人,把小孩当宝贝儿,当玩艺儿。
宝儿头一回到瓜田里野,开心,高兴,蹦来蹦去。
虽一次一次遭到爹的恫吓,也不很在乎。宝儿爹无可奈何,望着宝儿,见他天真活泼的样儿,心里说,野就野,别糟蹋了瓜秧子就行。
宝儿爹总在地里侍候西瓜,连和媳妇说句话的工夫也难找。
“新婚不如小别”。可他们舍不得停下手里的活儿,实在太忙了呀。
宝儿爹一面不肯停歇手里打杈闷尖的活儿,一面又不住地往宝儿娘这里那里地溜。
宝儿娘佯装不知,她趁送饭这工夫,多替丈夫干些个活儿,也好叫他腾出空闲抽袋烟,喘口气儿。
“蝴蝶蝴蝶落落,
你妈上河套套。
蝴蝶蝴蝶落落,
你妈让我抱抱!”
宝儿嘴里数数唠唠的,两只胳膊扎煞着,像一只欲飞的蝴蝶。
宝儿爹一回头,见宝儿正在瓜田里追逐一只蝴蝶,大吼一声:“站,站住!”慌手麻脚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撵上宝儿,一把薅住,夹在腋下,按在窝棚前,用巴掌狠狠地扇宝儿的屁股。
宝儿拼命地嘶喊,哭叫。
宝儿娘奔过来,抢过宝儿,搡了宝儿爹一个趔趄:“你,你疯了!”
宝儿爹扶住窝棚支柱,立定,指着瓜田:“你看,你看,这瓜秧子……”说着,三步两步上前,用手指挑起瓜秧蔓,“都踩劈了,再看这瓜儿,都纽子大了,全踩爆了呀!”
“劈就劈,爆就爆!”宝儿娘拽开宝儿的裤腰,屁股上鲜红的大巴掌印儿,本来心痛得直哭,又听宝儿爹在吼,也嘶叫起来。
宝儿爹气急败坏地跺着脚:“庄稼人,指望啥哩!”
宝儿娘一面哭,一面拽着宝儿,顺着田间小路,往家里赶。
宝儿娘回到家,扑在炕上哭。
宝儿扯着娘的裤裆:“娘,不哭,我怕!”
宝儿娘把宝儿搂在怀里,轻轻掴打着。
宝儿睡了。
宝儿娘也打起了盹。
“蝴蝶蝴蝶落落,你妈上河套套。蝴蝶蝴蝶落落,你妈让我抱抱!黑妞,黑妞……”
“牛哥,快,给我捉一只花蝴蝶!”
“给,黑妞,捉到了,捉到了......”
她醒了,耳边似乎还在响着少年牛子的童声。
她揉揉眼睛,把宝儿卧好。
屋里黑古隆冬的,她的眼前好像亮起一星火绳的亮光,一闪一闪的,映红了宝儿爹的脸。可当她忽地想起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发凉。
忽然,门响了,宝儿娘刚想欠起身子,堂屋地已响起了那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于是,她又躺下了。
那人放轻脚步,不吱声,他在黑暗中摸了件衣服,给宝儿盖上,在炕沿儿坐下。
宝儿爹知道她没有睡着,知道她在生气,想搭讪着找句软乎话,可那软乎话就在舌尖上滚,说不出口。
又过了半袋烟工夫,宝儿娘觉得他在扯她的被子。她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故意不动声色,用力把被子角压得紧紧的。
宝儿爹无奈,只得推开门,轻轻走出。
宝儿娘开初以为他在玩猫儿腻,蒙她,逗她。
那串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心疼他了。
他空着肚子,黑灯瞎火的,又回到了那空旷的瓜地,钻进那孤独的窝棚。
宝儿娘咕碌爬起来,一溜小跑儿,朝着那熟悉的小路奔去。
哦,她的心窝窝里,噗噜噗噜,飞舞着一只美丽的蝴蝶……
注:选自《文学月报》2021年第12期(总168期)之王克臣《四季歌》
(图片来源于网络)
【文君短评】
文君 2022年5月13日作于丽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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