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易岚没想到，她的相亲对象居然是祁致远。介绍人说，他们是老乡，年岁又相当，应该谈得来。
于是易岚勉为其难去见了。
见到祁致远的时候，易岚有一种掉头而去的冲动。可他却大声叫她的名字，易岚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看她，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坐在祁致远对面，易岚觉得很尴尬。他却大大方方，“怕你不来见我，我故意让介绍人隐瞒了我的身份。我知道你恨我，但再恨也要吃饭，不是吗？”
说完，祁致远就招呼服务员过来点菜。
易岚也豁出去了，来都来了，总要填饱肚子。再说当初违背诺言的人是祁致远，要尴尬也应该是他。
这么想着，易岚心里坦然了许多，她重新打量了祁致远。十多年不见，他的头发依然浓密，没有发福，戴着眼镜还是文质彬彬。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上菜来，全是易岚爱吃的。祁致远很自然地拿过一个碟子，把上面的香菜都挑出来了。
是的，易岚讨厌香菜，多年前他们一起吃饭，他就是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帮她挑干净。
想起从前，易岚的心微微有些泛酸。
祁致远一个劲儿地招呼易岚吃，菜的味道挺好，易岚就真的一口接一口吃。
祁致远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她含糊地说“还行”。她的敷衍并没有让他退缩，自顾自说起来。
他说离婚不久，他就跟朋友到了这个城市创业，认识了当地的一个姑娘，感情还不错，结婚后就定居下来。
他说他们有一个儿子，已经十岁了，很聪明，也很调皮。
他说前年他老婆出车祸走了，他没有再找。本来打算就这么一个人把儿子养大，有一天突然有人说要把易岚介绍给他，他的心轻易就蠢蠢欲动了。
他说没想到易岚也来了这个城市，也算是缘分吧……
2
易岚听着他说，思绪却飘得很远。
她和祁致远是大学暑期打工认识的，他们是老乡，在同一个城市，不同的大学。
或许打工生活比较枯燥，又或许是老乡之间天生就有一种亲切感。总之，开学的时候，易岚和祁致远确定了恋爱关系。
祁致远对易岚很好，是那种一蔬一饭，细水长流的好。他记得易岚的生理期，会买红糖泡水给她喝。有时周末一起去食堂吃饭，他总把好菜夹到易岚碗里。
毕业后，他们回到老家省城，找了工作安定下来。双方的父母也见了，彼此都满意，于是结婚水到渠成。
一开始他们租房住，后来终于存够钱付了一套二手房的首付。再后来他们手里有了些积蓄，打算要个孩子。
只是没想到，易岚还没有怀上，母亲却查出得了癌症。
易岚父亲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她养大，供她上了大学。这些年母亲的付出，易岚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可是，还没有等她报答母亲的恩情，病魔就缠上了母亲。
易岚要给母亲治病，哪怕砸锅卖铁，她要让母亲好起来，要让母亲安享晚年。
起初祁致远是支持易岚的。易岚请了假在医院陪母亲，祁致远做了饭送过去。掏钱的时候也没有犹豫。
后来母亲的病一直没有起色。医生也说，治好的可能性不大。祁致远有一次委婉地说，要不就放弃治疗吧。毕竟，他们的日子还要过。
易岚怒了，把他大骂了一顿，之后他再没说过这样的话。
因为不能一直请假，易岚索性辞了职。家里积蓄用完了，她开始到处借钱。她觉得只要坚持治疗，母亲肯定有治好的那天，万一医学发达，研究出新药了呢？
那些日子，易岚瘦了很多。
3
雪上加霜的是，祁致远这个时候提出了离婚。他说他理解易岚的心情，可他希望她面对现实。他们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负债累累，拿什么生孩子养孩子？
祁致远说，如果易岚坚持要为母亲治病，他们只有分道扬镳。
易岚一根筋，根本听不进去祁致远的话。既然他不能像曾经承诺的那样“不离不弃”，她又能怎样呢？
他们很快办了离婚手续，祁致远什么都没要。一起买的房子，他留给了易岚。
易岚每日在医院，连难过都没有资格。母亲很敏感，两天不见祁致远，就问他们是不是闹矛盾了。易岚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说祁致远出差去了。
可母亲还是知道了易岚离婚的事，她趁易岚出去买东西，拜托护士给祁致远打了电话，他说漏了嘴。母亲十分自责，说她拖累了易岚。易岚不让母亲说这样的话，伸手去捂她的嘴。
母女俩都哭了。
易岚把房子挂到了中介，偶尔有电话打来说要看房。怕母亲听到，易岚总是去病房外面接。
有一天天气很好，母亲的精神也不错，说想吃老麻抄手，让易岚去买。
母亲生病后胃口一直很差，难得她有想吃的东西，易岚匆匆忙忙就去了。
正是吃饭时间，店里人挺多，等易岚终于买了抄手赶回去时，母亲已经爬上窗台，从六楼跳了下去。
易岚手里的抄手掉到地上，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她晕倒了。
不知道虚弱的母亲是如何爬上窗台的。可是易岚知道，母亲这么做，是不想连累她。
4
得到消息的祁致远过来帮忙，被易岚骂得狗血淋头地赶走了。她一眼都不想看到他，若不是他要离婚，母亲也不会自寻短见。易岚在心里觉得，就是祁致远害死了母亲。
强撑着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易岚整个人都虚脱了。她流了太多眼泪，多到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水做的。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熟悉的一切，那都是她和祁致远一起挑选，亲手布置的。曾经她以为那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此时却觉得像一个笑话。
易岚不想再留在伤心地，她卖了房子，只身一人来到邻省。
易岚租了房子，找了新的工作。很长一段时间，她心如止水，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直到遇见林北。
林北是易岚同事，比她小四岁。他追求的她，起初易岚没有回应，因为她对爱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后来有一次，公司组织旅游，吃饭时突然遇到地震。
餐厅在高层，往下跑不太现实，有人叫着快躲桌子底下。易岚手忙脚乱地往桌子下钻，林北突然过来，把她护在身下，不停地对她说别怕。
那一刻，易岚觉得很有安全感。
地震持续的时间很短，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却成就了易岚和林北的一段姻缘。林北的奋不顾身让易岚觉得，他是真真切切地爱她。
易岚和林北结了婚。
最初也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日子，两个人平日里回林北父母家蹭饭，周末就出去玩。林北家庭条件不错，结婚第二年易岚就怀了孕。
怀孕的易岚对林北很依赖，可他却转不过自己的角色，依然贪玩儿。他无法做到每天陪易岚去公园遛弯，因为他要待在家里看球赛、玩游戏；易岚孕期时常难受，开始他还会心疼，渐渐就嫌她矫情；有时易岚让他买喜欢的小吃，他总是心不在焉，买错了口味……
易岚安慰自己，他可以不顾安危将她护在身下，肯定是爱她的。他不过太年轻，过几年就好了。
6
孩子生下来，林北母亲来带。易岚崇尚科学育儿，林北母亲却迷信自己多年来的经验，两个人经常有冲突。
林北搞不定母亲，也说服不了易岚，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每天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家。孩子生下来，林北没有换过一次尿布，没有洗过一件衣服，没有一次在孩子半夜哭的时候爬起来哄……
易岚感到绝望，她想要的婚姻不是这个样子。有一次她忍不住问林北，是不是不爱她了。
林北信誓旦旦地说，他爱她，爱到可以为她付出生命。
易岚不想要林北的命，只想要他的体贴和陪伴，希望他能跟她一起做饭，一起带孩子，希望他能对她嘘寒问暖，希望他能在她和他母亲闹矛盾时站出来解决问题……
可是林北不愿做这些，他说上班已经很累了，没有精力再管这些鸡毛蒜皮。他觉得易岚太多事，他母亲能把他养这么大，也能把他们的孩子养大。
易岚抗议了几次无效，只能接受现实。她安慰自己，至少林北赚的钱都给她，也不算一无是处。
孩子三岁的时候，林北出轨了。她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当即就提出了离婚。
林北苦苦哀求，说他跟那个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爱的人一直都是易岚。
易岚不愿相信。林北的爱太空洞，从他实实在在的行动上，易岚根本感受不到。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不肯跟她分担日常生活中的琐碎，却毫无顾忌地做出伤害她的事。
在易岚的坚持下，她和林北离了婚，孩子归她。
为了方便带孩子，易岚在学校里找了一份工作。林北一个月会来看两次孩子，倒是比从前有耐心了许多。
后来林北有了新的妻子，易岚一直是一个人。若不是介绍人是学校里的领导，又说对方跟她如何合适，易岚肯定不会去见。
7
祁致远给易岚盛汤，她的思绪终于飘回来。
吃完饭，祁致远坚持送易岚回去。他在车里放音乐，是易岚喜欢的张楚。张楚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晚上，微信上有人申请加好友，是祁致远。易岚犹豫了一会儿，通过了。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易岚对祁致远已经没有那么恨了。他和母亲并没有血缘关系，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倾尽所有呢？他把房子留给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想想跟祁致远在一起的那些年，他对她的好都是实实在在的。结婚后，他每天雷打不动早起半小时，换着花样给她做早餐。遇到下雨，他肯定会接送她上下班。她想看电影或者逛街，只要他有空就一定会陪着……
再想想林北，他虽然在危难关头没有抛下她，可平日里的冷漠如同钝刀子割肉，让她日复一日地难受。
易岚觉得，她应该给祁致远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祁致远时不时约易岚见面，她通常都会赴约。虽然他们之间空白了那么多时光，但依然有很多共同语言。易岚毫不怀疑，如果当初母亲没有生病，他们肯定一直幸福地在一起。
有一天吃完饭，易岚和祁致远去江边散步。有风吹过来，易岚穿得单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当时祁致远走在她旁边，应该没注意到她的动作。但他却把外套脱下来给她，让她披上。他说起风了，别着凉了。
易岚披上外套，祁致远来拉她的手，她任由他握着，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8
易岚和祁致远重新走在了一起。他们的孩子相差三岁，居然很能玩到一起。祁致远的儿子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我是男子汉，要照顾好妹妹”。
祁致远对易岚还是像从前一样，他真的是个知冷知热的男人，让易岚体会到被关心、被呵护的感觉。
身边的人都说，易岚看起来更年轻了，气色也更好了。
交往半年后，祁致远提出复婚，易岚同意了。她想，母亲若是在世，也一定希望她幸福。
那天晚上，祁致远睡着了。易岚突然间想起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我还会为你挡子弹，但不会为你买早餐。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理解。兜兜转转，易岚觉得，挡子弹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头脑一热就可以做到。更何况，普通人的生活中，见到子弹的概率微乎其微。
说白了，这就是一句空话。
倒是买早餐更难做到，需要日复一日的耐心和坚持，没有足够的爱，肯定会半途而废。
这才是最让人安心的承诺。
易岚知道，生死考验并不会经常发生。那样的时刻，每个人做出的选择都是本能，并不能因此就否定他。
易岚给自己和女儿买了足够的保险。哪怕生病，她也不会重蹈母亲那样的覆辙。
现在，她只想跟祁致远过好平凡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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