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演出市场的成熟，除了演绎的品质之外，曲目的选择也很关键。上海交响乐团呈现一份别出心裁的节目单：马勒、柴可夫斯基与泽姆林斯基，2022年2月26日，由洪毅全指挥乐队演出。
马勒的《死之祭》基本就是他《第二交响曲》的第一乐章单独演奏，配器有所不同。柴可夫斯基的《洛可可主题变奏曲》，是大提琴与乐队合作的名曲。至于泽姆林斯基的《小美人鱼》，说来有趣，看到不少家长带着十分年幼的小孩来欣赏。一时好奇，他们是否认为，该作是“迪士尼风”的作品？事实上，这是演奏时间超过四十分钟，等同于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的一部后浪漫派的交响乐大作。
同马勒的《第二交响曲“复活”》这样的大热门相比，单独演出的《死之祭》罕见很多。泽姆林斯基的作品就更不用说了。《小美人鱼》问世时，人们的反应很好，作曲家自己却转而对该作感到不满，居然没有将其出版。直到1984年，它才重新来到人们面前，并成为泽姆林斯基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这样的曲目选择之所以富有魅力，就在于它以十分独特的视角，对于传统风格的最后一个黄金时期做了相当立体的观察。
如果说，从瓦格纳到布鲁克纳，标志着后浪漫派由形成，直至发展出高峰阶段最特别的形态。马勒、老柴与泽姆林斯基的并置，就是让我们看到在那一次世纪之交，差不多三代作曲家各自思考自己要往何处去的生动画面。马勒成为后浪漫派倾倒众生的巨匠，柴可夫斯基同样是万人迷，却对于彼时的后浪漫主义新风持怀疑态度。至于泽姆林斯基，他被太多人遗忘了，其创作却是值得聆听的。《小美人鱼》让我们看到，这位作曲家虽无缘巨匠身影，却不盲目追逐时风，而是能在创作中保持自身的艺术形象。
它们各有各的困难，马勒不用说了，《小美人鱼》是全场的重心所在，也实在是相当难演的作品。本场演出，上海交响乐团花了一些时间进入状态。《死之祭》中，音乐进行的步调大体上追求紧凑，但又并未以明显的推动力，将整个庞大的乐章收紧，很多节奏中细致的呼应，演奏家们尚在不断摸索。洪毅全较为突出的诠释重点，在于把握不同声部的分量配比，以勾画层次的清晰感。刻意收敛低音弦乐的分量，铜管除了爆发的点，也稍稍抑制。
《洛可可主题变奏曲》中，由上海交响的大提琴首席朱琳担任独奏▲。此曲是老柴对于古典风格的致敬之作，但又完全不同于即将出现的新古典主义。“洛可可”那种浪漫视角的古典回顾，为作品带来精美可爱的韵味。朱琳的演奏并不追求突出这样的韵味，而是带来一种干练而“现代”的视角。
《小美人鱼》的演奏实在是上海交响的精心之作。乐队全力以赴，不仅拿出了演奏技艺方面的高水平，也在种种音乐表现的可塑性上，让人印象相当深刻。洪毅全表现这部三个乐章的大型作品，思路同先前的《死之祭》相似。并不以某种强化的节奏进行来统合全篇，而是让乐队在整体的流畅之中，进入恰当的自发性与各声部的默契。
很突出的一点，就是弦乐音响的丰富表现。上海交响小提琴与中提琴组的音响混合，整体偏薄而透明的特质仍在，却一来流露出相当丰富的色彩，二来在音质中，有时增添了不少温和与厚度。从第一乐章的序奏中，弦乐音响的凝聚感，及细致的色彩层次的展开就让人侧目。之后随着音乐的发展，上海交响在音响的塑造中，呈现其代表性的品味。这或许是指挥家向他们传递了很多信息，他们做出回应，又或许是乐队热爱这部作品......
可能兼而有之，但洪毅全的演绎，非常明显的意向就是先前提到的，不同声部的分量配比。他先由低音弦乐定立一个质感凝聚，但力度毫不扩张的基调，在此基础之上，梳理小提琴与中提琴的音色。同时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铜管声部与弦乐的平衡。同多年前相比，如今乐队的铜管水平不仅突飞猛进，有时更出现富有光彩，却挑战平衡的局面。但在《小美人鱼》中，这个难关得到了出色的解决。从第一乐章开始，那种声部分量的安排，就显明其重要性。第二乐章更是成为真正的高光时刻。而这样的音乐表现，确实是从作品出发。
泽姆林斯基该作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并没有因为追求宏大，而成为某个巨人的模仿品。雷格尔曾经吐槽，很多“年轻超人们”一味堆砌乐队的声势与光彩效果，丧失了音乐的自然之趣。《小美人鱼》的迷人之处，恰恰在于作曲家写出很大的规模，却将音乐内容放在首位。
该作置于后浪漫派的背景下，可说是“保守”的，无论管弦乐效果，还是整体的音乐形象皆然。但作品的价值，首先在于泽姆林斯基说了什么，而非怎样说。上海交响在三个乐章中，那层次清晰的梳理，就是让听者能很好地去领略这些内容。横向的流畅推进，步调恰如其分，洪毅全应该是为这部作品投入许多专注，整体感的把握，是尤为重要的，高过“演绎”。但从我自己的观演体会来说，在一个分寸得当的步调中行进，也渐渐成为上海交响这个乐团优秀传统的一部分。去年的法国音乐专场，或斯特拉文斯基的《浪子的历程》，都是出色的体现。当演奏家们全心投入，这样的宝贵品质会得到突出。
而对于纵向的声部细节，色彩、力度层次的把握，又进一步将泽姆林斯基的风格魅力突显出来。就围绕着前述高光的第二乐章，在这里，作曲家呈现了独树一帜的光彩：不是典型的“后浪漫的”宏大之光（如布鲁克纳或理查·施特劳斯），而是以繁密的声部配合，既呈现流光溢彩的音响，又在织体效果中突出一种透明度。在德奥后浪漫派的背景下，尤其特别，但真的很难演。
上海交响不同声部的全情投入，首席们的优秀表现，洪毅全对于声部层次的精心控制，在此融为一体，将原作的魅力呈现至听者面前。泽姆林斯基在《小美人鱼》中，赋予首席小提琴突出的位置，也由此刻画了主人公的形象。
好听的音乐会不止于聆听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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