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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沉|魏代富:铎舞考


铎舞考


魏代富


内容提要

       铎舞是一种民间舞蹈,在汉代以前或许就已经出现。汉魏之时,铎舞从民间进入宫廷宴会之中,深受统治者的喜爱。晋以后,其影响逐渐衰落,至隋,舞者已经不执铎,铎舞徒存其形。铎舞最早是单人舞蹈,后来变成十六人,东晋桓玄时期,则变为六十四人。表演形态不一,有时候舞者兼是歌者,有时候有专门歌者负责演唱。铎舞在民间,和巫术祈祷有关;在上层社会宴会时,则表现为一种昂扬雄浑的武舞。


铎舞是一种民间舞蹈,与鞞舞、巾舞、拂舞并称汉四舞。《隋书·音乐志下》云:“牛弘请存鞞、铎、巾、拂四舞,与新伎并陈,因称‘四舞’。按汉、魏以来,并施于宴飨。”这四种舞蹈,是以所持的器具命名的,就像羽舞、籥舞、干戚舞一样,铎舞即持铎而舞。就目前所见资料来看,鞞舞、巾舞、拂舞在汉画像石、画像砖中都有出土,所以对这三种舞蹈的研究要多一些。而对于铎舞的研究,相比于其它三种舞蹈,则学术界关注的较少。有人认为汉画像石、画像砖中已经出现了铎舞,但据我们考察,其所持的证据,如费县潘家疃、临沂白庄(见图1)、铜山县汉王乡东王村画像石等,这里面的持铎者均为为舞蹈者伴奏的乐师,表现为其他舞蹈(如临沂白庄画像石乐舞表现为《建鼓舞》、《长袖舞》、东王村画像石表现为《盘鼓舞》),铎只是作为一种演奏乐器,而非舞蹈器具,不能与铎舞混为一谈。有鉴于此,我们力图对文献中出现的铎舞作一番探讨,厘清其发生、发展、衰亡的脉络。


图1 白庄乐舞画像石(上左数第九人持铎)


一、铎舞的产生、发展、衰落


铎又称为大铃,其形制略近于甬钟和铃,但比甬钟小而比铃大。一种有舌,靠摇动发声;一种无舌,靠敲击发声。有舌者又分为两种,一种金口木舌,称为木铎;一种金口金舌,称为金铎。两者的用途不一,孔颖达《尚书正义》云:“礼有金铎、木铎,……《周礼》‘教鼓人以金铎通鼓,大司马教振旅,两司马执铎’,《明堂位》云‘振木铎于朝’,是武事振金铎,文事振木铎。”所谓武事,指战争之事,《六韬·军略》:“夜则云火万炬,击雷鼓,振鼙铎,吹鸣笳。”《司马法·严位》:“起噪鼓而进,则以铎止之。”此皆指的是金铎。《鬻子·上禹政》:“门悬钟鼓铎磬……教寡人以事者振铎。”《吕氏春秋·仲春纪》:“先雷三日,奋铎以令于兆民。”此皆指的是木铎。但这些,均和舞蹈没有直接的关系。

铎和舞蹈产生关系,首见于《礼记》,《乐记》云:“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天子夹振之,而驷伐,盛威于中国也。”郑笺云:“夹振之者,王与大将夹舞者,振铎以为节也。”是说在奏《大武》之时,天子和大将分立于舞者两侧,有节奏的振铎,以此来指挥舞蹈者的动作。这时的铎和汉画像石(砖)中的作用是一致的,只是一种单纯的乐器。但和上面传递声音起警醒作用相比,铎的职能已经发生改变,其地位也得到很大的提升(《大武》为周六乐之一)。

目前见到的关于铎舞的最早文献,是在汉代。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有漆棺,在棺材的头挡部位有仙人铎舞图(见图2)。其首似羊而无鬚,脑后长发束而飘起,上身穿短袖之衣,下身着短裤至膝,以短裙罩其上。在袖口处各缀两拂,在裤口处各缀一拂。两臂皆曲肱上指,两手各持一铎。左腿屈膝跪地,右腿屈膝支撑。从头发、拂带的形态来看,是对铎舞者舞蹈中某一个动作的具体描绘。关于其所持之铎,孙作云曰:“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发掘长沙战国时代楚墓,出土两铜铎(见图3、图4),皆无‘舌’,而且‘绝对没有按舌的余地,必须执而鸣之,不可能摇而鸣之’。现在由漆棺画上的乐舞图,知道它的鸣法,是执二铎,互相撞击,使之发声。”在上面提到的汉画像石中,乐舞的持铎者左手持击槌,右手持铎,作敲击状,也是通过敲打来演奏,故孙氏之说是有一定道理的。《通典·乐五》云:“铎舞,汉曲也。”认为铎舞是汉代产生的,学术界一般也认同这个观点。马王堆汉墓乃西汉长沙王丞相利苍之墓,利苍于高后三年(前185年)去世,其实西汉立国方不到二十年。而一种文化由产生到发展,再到被社会普遍接受,成为人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绝不会是一蹴而就的。从这点来说,目前所见铎舞的最早资料虽然是出现在汉初,但其产生的时间应该早于汉代。


图2 马王堆汉墓漆棺画铎舞图



图3 长沙战国楚墓铜铎



图4长沙战国楚墓铜铎剖面图


20世纪五十年代,在云南晋宁石寨山出土了一件汉代铜扣,在这件铜扣上刻有四个舞蹈者(见图5),四人装饰同,皆头上戴着长尖帽,帽子上插着五个圆形装饰物;帽后左右各有两条长带,分垂至地。身着长衣至肱,上身短袖,内着圆领亵衣,外则斜襟,腰部紧束,有圆形扣饰;下身前有蔽巿,花纹众多。其人跣足,左手曲肘至胸前,右手亦曲肘持一乐器。所持乐器,或以为铎,或以为铎。或以为铃。则认为“这是研究古代《铎舞》的珍贵参考资料”。我们认为,此处舞者所执应当是铃,上面提到的马王堆汉墓漆棺画、汉画像石(砖),不管是舞者还是乐工,持铎的方式都是上举,这是因为铎重量较大,不易持。在这幅扣饰中,舞者采取的是下握的方式;而且形制甚小,圆口,不似铎,所以视作铃可能更符合实际。但铎构造和铃相近,也可以由此图推衍铎舞的大体形式。


图5 云南晋宁石寨山铜扣饰


铎舞属于杂舞,郭茂倩云:“杂舞者,《公莫》、《巴渝》、《盘舞》、《鞞舞》、《铎舞》、《拂舞》、《白纻》之类是也,始皆出自方俗,后寖陈于殿庭。……汉魏已后,并以鞞、铎、巾、拂四舞用之宴飨。……宋武帝大明中,亦以鞞、拂杂舞合之钟石,施于庙庭,朝会用乐则兼奏之。”认为铎舞最早是一种民间舞蹈,汉魏之时,则被统治阶级接受,成为一种可在宴会时表演的舞蹈。曹植《当车以驾行》云:“欢坐玉殿,会诸贵客。侍者行觞,主人离席。顾视东西箱,丝竹与鞞铎。不醉无归来,明灯以继夕。”此处丝、竹指的是音乐,鞞、铎指的是舞蹈。这首诗写主人竭力招待宾客,就其内容来说,只能算一首一般的描述宴会场景的诗。但从“明灯以继夕”来看,宴会中主人、宾客对饮酒、音乐、舞蹈所构成的纸醉金迷的生活如痴如狂,也充分说明了铎舞在当时上层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不仅大臣贵爵,即使皇帝的宴会,也是伴有铎舞的。《晋书·乐志下》云:“《铎舞歌》一篇,《幡舞歌》一篇,鼓舞伎大曲,并陈于元会。”元会是指在元旦这一天,皇帝在正殿朝会群臣、接受朝贺的礼仪,是非常正式的会议。在这样的会议上表演铎舞,由此可见铎舞在晋朝的流行了。又《隋书·音乐志下》载牛弘奏议引成公绥赋:“鞞、铎舞庭,八音并陈。”《艺文类聚》卷五十七引魏王粲《七释》:“巴渝代起,鞞、铎响振。”卷二十九引晋潘尼《皇太子集应令诗》:“皇储延笃爱,设饯送远宾。谁应今日宴,具惟廊庙臣。置酒宴猷庭,击鼓灵沼滨。羽觞飞醽醁,芳馔备奇珍。巴渝二八奏,妙舞鼓铎振。长袂生回飘,曲裾扬轻尘。”这里的“鞞铎响振”、“妙舞鼓铎振”不是指在跳巴渝舞时候演奏鞞(鼓)、铎,而是指跳鞞(舞)、铎舞。这些都表明魏晋时期铎舞在上层的流行。

 魏晋以后,历代仍依旧制,但总体来看,实际上铎舞呈现出逐渐衰落的趋势。《宋书·乐志》载宋孝武孝建二年(455年)十月,大司马江夏王义恭、骠骑大将军竟陵王诞上孝武帝表云:“正冬会不得铎舞、杯柈(盘)舞。”诏可。已经对铎舞的使用范围进行了限定。《隋书·音乐志》载隋开皇初牛弘请置汉四舞事,云:“四舞由来,其实已久。请并在宴会,与杂伎同设,于西凉前奏之。”隋文帝说:“其声音节奏及舞,悉宜依旧。惟舞人不须捉鞞拂等。”这条奏章透漏了两个信息,一是在隋建立前,汉四舞曾有一段时间不在宫廷乐舞之内;二是后来隋文帝虽然诏可置于宴会之中,但也只存舞蹈,而舞蹈者不再执器具。但铎舞之所以有此称,就在于舞蹈者持铎而舞;一旦将器具与舞者剥离,铎舞也就失去了其本来的面貌了。唐仍隋之旧,两宋则不见著录,则两宋时朝宴已废铎舞也。


二、铎舞的形态


《隋书·乐志》载牛弘奏云:“杨泓云:‘此舞本二八人,桓玄即真,为八佾。后因而不改。’齐人王僧虔已论其事。平陈所得者,犹充八佾,于悬内继二舞后作之,为失斯大。”这里的“此舞”,指的是鞞、铎、巾、拂四舞,原先本有十六人,桓玄时改为八佾六十四人。齐仍其旧。又《隋书·儒林列传》载何妥:“又作八佾,鞸(即鞞)、铎、巾、拂四舞。”则隋亦仍其旧也。上马王堆汉墓漆棺画中表演者只有一人,后来变成十六人,桓玄之后又变为六十四人,说明铎舞是由独舞向群体舞演化的。

《宋书·乐志》载有铎舞歌行《云门篇》,《南齐书》云是魏太和时傅玄所作,其中有“清歌发倡,形為主。声和八音,协律吕。身不虚动,手不徒举,应节合度。周其叙,时奏宫商,杂之以徵羽”之句,则铎舞之时,除了舞蹈之外,还有歌曲,也有其它的乐器伴奏。关于铎舞时演唱的歌曲,《隋书·经籍志》在梁代有“《奏鞞铎舞曲》二卷”,今已不存。今所见铎舞歌,见于《宋书》、《南齐书》、《乐府诗集》,其中以《乐府诗集》所载最为详备,分别是无名氏《圣人制礼乐篇》、晋傅玄《羽铎舞歌》、铎舞歌行《云门篇》、梁周舍《梁铎舞曲》。还有一篇《齐铎舞歌》,是齐代奏铎舞时所唱之歌,乃改造自傅玄《云门篇》,仅去掉其中的“下餍众目,上从钟鼓”二句。这里还有个问题需要注意:歌曲是舞者所唱还是别有演唱者?根据傅玄《铎舞歌行》的记载,似乎歌者和舞者是同一人。但《北堂书钞》卷一百八引傅玄歌诗云:“歌者齐弦,舞者振铎。弦铮铮,铎琅琅。”则证明歌者和舞者非一人,在铎舞表演之时,有专门的演唱者,演唱者同时演奏弦类乐器;而舞者只负责执铎而舞。或许铎舞的表演形式并不是固定的,有多种表现形式,舞者可以既舞且歌,也可以单纯负责舞蹈。傅玄的《羽铎舞歌》,应该是当时对铎舞进行改造后的一种新型铎舞,当时傅玄作了两首,一首为《羽铎舞歌》,一首为《羽籥舞歌》。羽籥舞是一种祭祀歌曲,在舞蹈时一手持羽,一手持籥;则羽铎舞则应是一首持羽,一首持铎。羽乃文舞所持,铎舞为武舞所持(见下论),那么羽铎舞大概是一种文、武结合的舞蹈。

 关于舞蹈的具体形式,上《云门篇》云“身不虚动,手不徒举,应节合度”,说的比较笼统,难以明晓。《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载马韩地区:“常以五月下种,讫祭鬼神,群聚歌舞,饮酒昼夜无休。其舞数十人,俱起相隨,踏地低昂,手足相应,节奏有似铎舞。”此云“节奏有似铎舞”,则其自“其舞数十人”以下的描述,和铎舞形式相近。“其舞数十人”言铎舞是一种群体性的舞蹈,有许多人同时表演。“俱起相隨”强调动作的一致性(上云南晋宁石寨山铜扣饰铃舞即此形态),这也是群体舞的共有特征。“踏地”是一种专门的舞蹈动作,又作“蹋地”、“蹹地”,指舞蹈时用脚踩踏地面;“低昂”指一上一下。“手足相应”说的是舞蹈时脚踏地,则手下垂;脚抬起,则手上扬。根据上马王堆漆棺画的描绘,铎舞脚踏地之时,应该是曲肘向下垂,而双手执铎,仍为上指。

我们推测,铎舞似乎不是一种柔曼的舞蹈,而是表现出一种铿锵昂扬的状态。首先,从舞蹈动作来说,“蹋地”这个动作,本身含有力量美。其次,傅玄《云门篇》云“振多鸣金,近《大武》”,这即是上引《礼记·乐记》演奏《大武》乐章之时“天子夹振之,而驷伐,盛威于中国也”的一种描述,《大武》乐是一种战舞,表现出浑雄的气势。再次,《云门篇》说铎舞表演时的音乐是“时奏宫商,杂之以徵羽”,以宫音、商音为主,宫音为五音之首,极长而浊,充满宏大深沉之气;商音为五音之次,次长次浊,充满悲凉幽怨之声。最后,即就所持乐器铎而言,铎较重,而舞蹈的节奏是和舞蹈者所持的器具关联的;一般而言,舞蹈时如果所持器具较重,舞蹈动作也往往生猛有力。综上,铎舞可能是一种武舞;又以此论之,我们怀疑铎舞表演者或许是男性。

 作为宫廷宴会的舞蹈是铎舞后出的发展模式,但早期民间的铎舞,我们怀疑和巫术有关。在马王堆汉墓漆棺画乐舞图中,铎舞之外,“当中画一仙人鼓瑟,左上方有一仙人腾跃而来,舞长袖,上方画一羊持绳状物跳舞,可能是巾舞”,而“这仙人乐舞图,画在头挡的上端,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头挡靠近死者的头部,古人迷信灵魂上天要从这里出发。所以把仙人乐舞图画在这里”,无论是受引导灵魂上天观念的影响,抑或者人死后天上继续享乐的影响,都和巫术有一定关系。《法苑珠林》载:“昔维卫及迦叶石像,以西晋愍帝建兴元年,像泛海而来,入乎吴松江沪渎口。遥见海中有二人浮游水上,渔人莫能就视。延巫师祝,则谓为海神,祭酒则疑是仙灵。或振铎以请,或巾褐往祈。并涛涌雾曀,逆流远去。”维卫和迦叶的石像,在西晋时期从海上来到江沪渎口,当时的人远远的望见海上有此二人,但渔人的渔船不能靠近。当时的巫师以为是海神,祭酒则以为是仙灵。于是他们希望能延请到陆地上。此处的“振铎以请”的“铎”作为一种法器使用,“以请”则是一种含有舞蹈成分的法式(古代请神仪式是和舞蹈密切相关的)。这条资料不仅证明了铎舞在晋代民间的流传,同时还说明了铎舞的巫舞性质。有人认为,汉画像石(砖)中的建鼓舞、盘舞都属于巫舞,而鞞舞、巾舞、拂舞在汉画像石(砖)中也都有所反映。由此似可推论,汉四舞的早期形态,或许均是巫舞。


结语

        

       通过以上的论述可以得知,虽然目前所能见到的关于铎舞的最早资料,是在西汉初年,但从文化传播的历时性角度来看,铎舞在先秦时期或许已经出现。它的产生,和巫术中的迎神、送神仪式有一定的关联。最初作为一种民间的单人舞蹈,在两汉之时,逐渐为上层统治阶级接受,成为他们宴会时的娱乐方式。铎舞在晋代达到鼎盛,表演场合由普通官僚的宴会上升到天子元会之宴;表演方式由独舞演变为伴有音乐、歌诗表演的杂舞;表演人数由十六人发展到六十四人。东晋以后逐渐衰落,其演出场合受到限定,在隋代又规定不准执铎,铎舞则已经名存实亡。通过分析铎舞产生、演变、衰落的过程,不仅有利于舞蹈史、民俗史、社会史的深入研究,同时对于铎舞的复原,再现古代人民的生活场景,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作者简介】魏代富,男,博士,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领域:先秦两汉文学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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