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马编导马约
和他的当代芭蕾喜剧《仲夏夜之梦》
作者 欧建平
《仲夏夜之梦》剧照
从2000年首次来华演出《罗米欧与朱丽叶》时的令人不知所云，到2004年第二次来华演出《罗米欧与朱丽叶》时的万元门票蹿红、2010年第三次来华演出《灰姑娘》和《睡美人》时的让人目不转睛、2013年第四次来华演出《罗米欧与朱丽叶》和《天鹅湖》时的令人触目惊心，2015年第五次来华演出《浮士德》时的让人胆战心惊，直到2016年10月第六次来华演出《仲夏夜之梦》时的使人眼界和脑洞同步大开——“当代芭蕾”在观念、意识、方法和技术上的奇思异想与融会贯通，以及在根据经典改编舞剧时的长话短说、手法多元、推陈出新和简约自然……
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挑战，进而梳理出许多别开生面的门道，而法国编导家让-克里斯多夫·马约（Jean-Christophe Maillot）这个法语名字则与蒙特卡洛芭蕾舞团（Les Ballets de Monte Carlo）这个欧洲当代文化名片一道，作为“简约大气上档次”的经典品牌，成为中国舞界内外渴望新鲜刺激者们的最爱。
《仲夏夜之梦》剧照
>>> 何谓“当代芭蕾”？
所谓“当代芭蕾”，指的是500年芭蕾史上的第五个时期，始于捷克舞蹈家伊日·基里安1977年出任荷兰舞蹈剧院这个当代芭蕾标志性舞团的艺术总监之时。到目前为止，它已脱颖而出了三代编导家，第一代人的高峰期终结于基里安1999年退居二线、威廉·福赛斯2004年告别德国法兰克福芭蕾舞团之际，为期20余年，尽管他俩与同代芭蕾大师中的美国人约翰·诺伊梅尔、瑞典人马茨·埃克、英国人克里斯多夫·布鲁斯、俄罗斯人鲍里斯·艾夫曼还在以不同的方式从事创作；
中生代的编导家们自1990年代开始渐成气候，相继出现了西班牙人纳乔·杜阿托、英国人戴维·宾特利、加拿大人詹姆斯·库德尔卡、德国人乌韦·舒尔茨、意大利人毛罗·比贡泽蒂和法国人让-克里斯多夫·马约；
而新生代的编导家们自新世纪以来开始渐入佳境，出现了俄国人阿列克谢·拉特曼斯基、英国人克里斯多夫·威尔顿、法国人本杰明·米利皮埃等等，其中的每个人都堪称独树一帜的舞界奇葩，都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传奇人生。
《仲夏夜之梦》剧照
在这个时期问世的“当代芭蕾”，深受1970年代“知识爆炸”、1990年代“冷战”结束的影响，因而呈现出更加变幻莫测的景象，但也不乏明显的共同之处：
第一是在时间向度上，它将前天的古典和昨天的现代一道，融入了今天的当代，从而使得当代创作成为对前人遗产进行了潜心学习、融会贯通、择优继承和大胆创新的硕果；
第二是在美学特征上，它将古典芭蕾的条件、能力、技术、流畅与现代舞的观念、时代、个性、原创这八大特点完美地融为一体，而每位编导家拿捏和使用这八大要素的方式与火候，都因其个性的巨大差异与作品的需求不同而大相径庭；
第三是在训练方法上，它以欧洲的古典芭蕾为科学基础，全面地融合了美国古典现代舞大师玛莎·格莱姆、默斯·堪宁汉、后现代舞大师崔士·布朗从“紧张”到“放松”这两极的技术体系，以及同属美国古典现代舞大师系列的埃尔文·尼古莱对人体的解构观念与重构方法；
第四是在语言构成上，它使古典芭蕾、古典现代舞、后现代舞这三种既定的舞蹈语言“沉淀”为舞者的身体素质和运动能力，然后根据每个作品的不同题材、体裁、风格、样式、作品情调、形象塑造等具体需要，重新回到生活与自然中去，通过行为艺术、接触即兴法、机遇编舞法、舞者间的互动等各种方式、方法，去筛选、提炼、解构与重构出崭新的动作语言。
《仲夏夜之梦》剧照
与同样具备了以上四大“当代”特征的“当代舞”相比，“当代芭蕾”继承了更多古典芭蕾的属性，因此，它的重心上提，气口更高，女舞者每每还穿脚尖鞋；而“当代舞”则包含了更多“现代舞”的特征，因此，它的重心下沉，气沉丹田，舞者大多赤脚而舞。
有趣的是，“当代芭蕾”这个时期的三代编导家中，偏爱并且坚持创作大型芭蕾舞剧者仅占二分之一，除了深受佳吉列夫俄罗斯芭蕾舞团在20世纪初开启的“三合一”晚会模式之影响，笃信“短、平、快”是现当代表演艺术的基本节奏之外，大型舞剧从创作到制作、从首演到巡演的成本之高，也是令他们望而却步的原因。
而这些热衷于创作大型芭蕾舞剧的编导家们则各行其道，且各美其美，但共同之处则是大多采用了简约大气的布景和穿透力超强的灯光，极大地降低了舞剧的成本，比如诺伊梅尔素以独自完成除作曲外的编剧、编导、造型、化妆、灯光、布景的多才多艺而著称，由此为舞团节省了大笔资金，代表作以《小美人鱼》为极致；埃克惯以重编经典的奇思异想和夸张变形的动作语汇而闻名，代表作以《吉赛尔》为极致；艾夫曼总以线条超长的身体条件和磅礴大气的交响画面而取胜，代表作以《红色吉赛尔》为极致；
库德尔卡多以复排经典时的原汁原味和整齐划一的舞台调度而扬名，代表作以《天鹅湖》为极致；宾特利总以不可救药的戏剧情结和轻松幽默的喜剧情调而自立，代表作以《企鹅咖啡厅的寂静生活》为极致；拉特曼斯基总以再造经典时的扬弃态度和技艺俱佳的美学追求而风靡，代表作以《巴黎的火焰》为极致；而马约则以蒙太奇式的叙事作风、光怪陆离的舞台时空、机智敏感的动作语汇和异想天开的讨喜氛围而称雄，代表作以《仲夏夜之梦》为极致！
>>> 谁是让-克里斯多夫·马约？
身为法国当代芭蕾编导家，让-克里斯多夫·马约1960年出生于法国西北部的安德尔-卢瓦尔省的省会图尔，少年时代在当地的国家艺术学校接受了舞蹈和钢琴启蒙之后，考入法国芭蕾名家罗塞拉·海托华在戛纳开办的国际舞蹈学校深造，17岁便少年得志，一举在瑞士的“洛桑国际芭蕾舞比赛”上获得大奖，其表演天赋由此引起国际芭蕾界的瞩目。翌年，他加盟了德国汉堡芭蕾舞团，因深得艺术总监诺伊梅尔的青睐，而在他的多部重头作品中参与创作并主演了主要舞段。
1983年，23岁的他应邀返回家乡，出任了图尔国家舞蹈中心暨大剧院芭蕾舞团的团长，先后为该团编导了20部作品，其卓越的编导才华由此开始崭露头角。两年后，他在当地创办了一个舞蹈节，而四年后，则为蒙特卡洛芭蕾舞团成功创作了舞剧《神奇的满大人》，由此奠定了与该团的不解之缘。1992年，32岁的他，便荣获了由法国文化部长杰克·朗颁发的“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
《仲夏夜之梦》剧照
1993年，在摩纳哥大公国的汉诺威公主盛邀下，他出任了蒙特卡洛芭蕾舞团的团长和首席编导，从此创作激情与日俱增、创作灵感源源不断，23年来已推出了50多部新作，其中的代表作有
《黑色的笨蛋》（1993）、《金窝银窝，不如家里这个草窝》、《月亮之歌》（均为1994）、《乌布呼哈》、《献给一个聪慧的民族》（均为1995）、《正反两面》（1997）、《岛》（1998）、《作品第40号》、《结》（均为2000）、《针锋相对》（2001）、《男人的舞蹈》（2002）、《从此岸到彼岸》（2003）、《婚礼》（2003）、《袖珍舞集》（2004）、《其它的歌》（2006）、《舞蹈之夜》（2007）、《野兽派》（2009）、《作品第50号》（2011）、《舞蹈》（2013），以及全新创作的大型当代芭蕾舞剧《罗米欧与朱丽叶》（1996）、《灰姑娘》、《胡桃夹子》（均为1999）、《睡美人》（2001）、《仲夏夜之梦》（2005）、《浮士德》（2007）、《天方夜谭》（2009）、《达芙妮与克洛伊》（2010）、《天鹅湖》（2011）、《驯悍记》（2014）
其主要特点是用出人意外却又情理之中的叙事逻辑、学院派动作无缝衔接生活化内涵的动作风格、无情揭示人性真谛有机融合法式浪漫温情的折中手法、以舞为主同时博采众长的惊人效果，大胆解构与合理重构百年经典的运筹帷幄，让人忍俊不止的同时，又能体会各中的妙趣，其中的《睡美人》首演之后，曾先后获得了“蒙特卡洛国际舞蹈论坛”颁发的“尼金斯基最佳编导奖”和意大利评论家协会颁发的“最佳舞蹈演出奖”。
《仲夏夜之梦》剧照
此外，他还频繁邀请当代最重要的编导家为舞团量身打造新作品，并确保乔治·巴兰钦的现代芭蕾、伊日·基里安的当代芭蕾、以及蒙特卡洛俄罗斯芭蕾舞团在20世纪初的现代芭蕾，都能以经典节目的规格，活跃在该团的演出剧目中。在2000年蒙特卡洛的“春天”演出季上，他还根据美国舞蹈家M.芒克的音乐创作了《作品第40号》，而布景和服装则是特邀纽约的画家G.冈多创作的。与此同时，马约还经常应邀到伦敦、罗马、马德里、巴黎、布鲁塞尔、斯特加特、斯德哥尔摩、里斯本、开罗、纽约、墨西哥、里约热内卢、圣保罗、香港、首尔、马尼拉、东京、布里斯班、莫斯科等地复排他的作品，其复排率在法国编导家中可谓遥遥领先。
1999年，他荣获蒙特卡洛市政府颁发的“文化成就勋章”，2002年荣获法国总统希拉克颁发的“荣誉军团骑士”资格，2005年则荣获了“格里马尔迪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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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赏马约版《仲夏夜之梦》的关键何在？
实话实说，在看过马约所有当代风格的芭蕾舞剧之后，解析起他的《仲夏夜之梦》来，依然需要仔细的推敲和耐心的揣摩，甚至对照着莎翁剧本原作和多部中英文的舞蹈、音乐、歌剧辞典和学术著作，反复观看其视频资料之后，才能识别出其中的角色，因为剧中的人物众多，而且关系线还保留了原著中的三条，其中的两条并且产生纠结，由此造成了整部喜剧的讨喜之处。简而言之，廓清这些人物间的“关系”，可谓欣赏这部芭蕾喜剧的关键所在！
首先要认清三对在全剧中打情骂俏、笑话百出，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主要人物——雅典公爵忒修斯和阿玛宗女王希波吕忒，以及拉山德与赫米娅、狄米特律斯与海丽娜这两对贵族青年；其次是熟悉挑起事端的赫米娅之父伊吉斯和乱点鸳鸯谱的小精灵帕克；最后是为三对新人主持婚礼的仙王和仙后、为忒修斯掌管演出的菲劳斯特莱特。此外，还得认识为全剧插科打诨、强化喜剧气氛的织工和裁缝、风箱修理工和补锅匠、粗木工匠和细木工匠这六位人类衣食住行不可或缺的手艺人，以及作为群舞簇拥在仙王仙后身旁的植物和昆虫精灵。
《仲夏夜之梦》剧照
此外，欣赏这部当代舞剧的要义还包括，熟悉全剧舞美所遵循的、当代欧美剧场中所盛行的简约之风——两片整体上畅若流水、边缘处却棱角分明的巨幅流云，三根方柱的不规则矗立和两个大小不等平台的不对称摆放，率先将全剧定格在了当代人相对的理性思维和假定的抽象梦幻之中，并通过流云悬挂在空中的不同高度和密度，再现了雅典森林、忒修斯宫殿和云中仙国，而在门德尔松经典歌剧音乐中加入的丹尼尔·特鲁吉和波特兰·马约这两位当代作曲家的电子音乐，则在听觉上平添了当代人所熟悉的振幅和动感；
一台聚光灯的四处流动交代了电影拍摄现场的典型环境，六位配角貌似奇形怪状，实则点明职业的具象头饰、争先恐后的自我介绍、熙熙攘攘的造势和你推我搡的哑剧，又为抽象的芭蕾语汇提供了可供解读的具体内涵；两对贵族青年远观起来，仅以深灰和浅灰色的紧身衣裤相区别，近看起来则不难发现各自的名字自上而下地写在了身上，其较好的身体条件和严格的动作规范足以让喜欢芭蕾的观众各得其所，而随着剧情变幻无常的主被动关系则会让喜欢现代舞接触即兴的观众如愿以偿；执意将赫米娅嫁给狄米特律斯的父亲伊吉斯梳理成章地穿上了与狄米特律斯相同的深灰色的紧身衣裤，只是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诸多抢眼的看点中，还有乱点鸳鸯谱的小精灵帕克踩着时尚少年耍酷的滑轮穿行于舞台各处，并且矗立在硕大的魔花之中！
《仲夏夜之梦》剧照
实话实说，马约在全剧中，鬼怪精灵的先锋创意远不止这些……我期待着看到他更多的惊艳大作，尤其是创作于2014年的另一部当代芭蕾喜剧《驯悍记》，以及创作于2004年的《细密画七幅》等整台的当代芭蕾晚会，以便深入解读他更酷的神机妙算，斗胆迎接他更大的审美挑战！
欧建平 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研究员、所长、外国舞蹈研究室主任，博士及硕士研究生导师，CCTV《百家讲坛》主讲人，文化部《全国舞蹈比赛》、中国舞蹈家协会《“荷花奖”全国舞蹈比赛》、《CCTV舞蹈大赛》、教育部《全国大学生艺术展演》评委；1998年获文化部授予的“优秀专家”称号，2009年获中国舞蹈家协会授予的“突出贡献舞蹈家”称号。
摩纳哥蒙特卡洛芭蕾舞团
《仲夏夜之梦》是威廉·莎士比亚最著名的四大喜剧之一。本剧叙述了雅典城内赫米娅和拉山德这对恋人曲折的爱情故事。赫米娅违抗父命，不肯嫁给狄米特律斯，将被判处死罪。赫米娅和拉山德决定逃出雅典，而热爱赫米娅的狄米特律斯和迷恋狄米特律斯的海丽娜，亦跟随这对恋人逃进森林。林中的小精灵帕克错用“魔汁”开启了一段阴差阳错、啼笑皆非但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而又滑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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