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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庆路3号/女皇时代5



记忆中真正让我感受到那种只有在电影中展示或文章里描述的无私无尽的爱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叔公,一个是我外婆。

 

对外婆的记忆已很模糊,但是她对我的爱,我还能清晰回忆得到。不知是没有太多来自父母的关爱,还是天性对爱的需求,从小就不会把受到的爱当做理所当然。我享受着爱的同时,心中充满了感激。那时我就明白世界上没有人必须对你好,对你好那是一种恩赐。现在更明白爱你的人不一定会陪你很久,要珍惜那被爱沐浴的时光。那爱我的两个人一个在我六岁永远离开了我,一个在我八九岁为了我们生活的更好去了美国,这一去便是永别。

 

不记得何时外婆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的,但是我记得外婆来的时候,家中只有一间很小的房间空着,我每天都会去那个房间,那里有很多外婆给我留的好吃的东西,能干的外婆不是在编织一张美丽的桌布,就是在帮我一双好看的绣花鞋,好像没有她不会的手工活。到现在我听到那熟悉的小调:摇呀摇,摇到外婆桥…” 我还能看到自己被外婆那双饱经风霜、骨瘦如柴的双手拉着,一起在她那硬邦邦的床上一起摇呀摇的情景,虽然时隔已久,但是那种温暖那种爱是我后来在孤独时的一种安慰,让我告诉自己,我也曾被深深爱过。

 

记忆深刻的是大约5岁,有一次外婆带我外出,我们追赶一辆公交车,我跑得快,先上了车,还没来得及让售票员等等,车门已被关闭,车子开始启动,我看着车后面外婆那瘦弱的令人怜惜的身躯竭尽全力地追赶呼叫着这辆载着自己宝贝外孙女的即将离开的车,深刻感受到了那种即将失去挚爱家人的心情。我突然大哭呼叫外婆外婆,死命地敲着车门叫喊停车,司机马上停了下来,终于一把拉上外婆,可怜的外婆上气不接下气但是还是使劲地抱住了我。当时她一定和我一样不愿放手,只怕松了手又会失散。可惜命运在一年后还是让我们阴阳永隔。六岁那年外婆肺癌不治离开了我们,我失去了第一个爱我的人。

妈妈告诉我,当时开追悼会,人家很多比我大的孩子家中失去亲人他们还不懂事地戏耍奔跑着,我当时六岁不到,抱着一根柱子哭得站不起来,后来大家去饭店吃豆腐羹饭,我生气地问妈妈,为什么外婆不在了,那么悲伤为什么还要开心地吃饭?

 

外婆走后我很难过,但是那时还有一个宠爱我的叔公。他对我的爱我记得更清晰, 在我记忆里我的父母没有接送过我上学。 都是叔公送的, 当时去学校是走路过去, 单程二十分钟。 叔公早上送我, 中午学校有食堂, 但是叔公中午还是会时常送来我喜欢的点心。 晚上回家也是他来接。 一天三次来回, 每次都是40分钟路程, 回家还要给一家子人烧饭, 洗衣。 这是怎样的付出?


 后来我大一些, 妈妈说我需要一个人去学校了, 不让叔公送了。 我开始每天背着书包头颈上挂着一把钥匙蹦蹦跳跳地自己上学了, 但是有时回头总能看到叔公默默地跟在远处, 他不放心, 每次都瞒着妈妈跟着我到学校。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 那种一生也不一定能感受到的无私的爱, 在不久的将来会永久地离开了我。 叔公在我五六年级时为了能给我们更好的生活去了美国。 他到了美国, 自己省吃俭用, 当时精通英法两文的他在养老院做主管, 本来可以拿到很高工资, 但由于他当时没有身份, 所以台湾老板给了不高的工资, 叔公把大部分收入寄给我们家里, 剩下的他还会寄给他那个单身但抚养着我堂弟的妹妹, 和一个已退休、 无人抚养的以前家中的老保姆。他自己所剩无几。 他一般吃住都在养老院, 但是我伯伯去看他时, 他居然要求他给他买个点心。 可想他自己连一口点心都不舍得买。 至少妈妈到美国时还有机会和叔公相处了一段时间, 虽然妈妈和叔公离开不远, 但是叔公最后心脏病发作在美国医院过世, 妈妈没有来得及赶到, 他无私奉献了一辈子, 最后离开居然没有一个人送到他。 我到现在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在那冷冰冰的医院离开, 心就像刀割。 上天怎么这么不厚待一个如此善良的好人?

 

晚上想着要写的故事模模糊糊地睡着了,梦里我拿起那张全家福,突然那些带着微笑我爱的和爱我的人的身影一个个变得模糊起来,我拼命揉眼睛,抓狂似地想留住每一个要消失的影像,但是最终从模糊变为空白,留下我一个面对着镜头。

 

多少次我祈求给我一天,哪怕就几小时回到当时,让我给叔公敲敲背,准备一桌子他喜欢的食物,告诉他我感谢他所有的付出,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让我再抱一抱外婆那骨瘦如柴的身躯,告诉她生病不用怕,我已长大能为她撑起一片天;让我再听听爷爷给我讲那小时候听了就想睡觉的历史故事,告诉他,他是多么伟大的作家,到现在还有很多他的粉丝。让我再和爸爸跳一曲舞,告诉他我很想很想他,我已不讨厌画画,希望他能手把手再教我一次;让我再看看妈妈那漂亮的脸蛋,告诉她,她一直那么美,哪怕在被病痛折磨。


我们最终会离开或被离开我们爱和爱我们的人, 所以在可以的时候多给些时间和爱,这样才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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