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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刘海粟的悲欢五十年
中风三年,终于站起来了

童年记忆中,爸爸妈妈经常在外写生、开会,一走少则一个月,多则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人。我和哥哥刘虬、姐姐刘虹就留守在复兴中路重庆南路的家里,由保姆带着。

刘海粟与夏伊乔

我们家是一幢假四层的法式小洋房,地下室是车库和厨房,一楼是餐厅和客厅,二楼是书房和主卧,三楼是卧室,四楼是妈妈的画室和我们几个小孩的卧室,还有一个储藏室。每次爸爸妈妈出差回来,都会带回很多油画,这些油画从走廊一直排到客厅,整幢房子都充满了松香味。

有一次,爸爸说要带我一起去无锡,我高兴得什么似的。那时上海美专和苏州美专以及山东大学美术系合并为华东艺校。哥哥姐姐因为要上学,所以就我一个人得到了做“小尾巴”的机会。

那年我也就五六岁的样子。爸爸妈妈在鼋头渚写生,我就挎个小竹篮,自己在太湖滩捡小石头玩。小孩子也不懂他们的工作,只记得有一笼笼的无锡小笼包带回家是件很幸福的事。

那时的家庭生活就是这样子和美滋润。爸爸是事业上的名人,家里经常高朋满座;妈妈则是称职的家庭主妇,带领着厨娘、保姆和一个男工把家里上下收拾得井井有条。

刘海粟观看夏伊乔写字

1958年的时候,气氛骤然紧张。小学里的同学开始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大右派”的女儿。我那时也就七八岁,不知道什么是右派,只记得爸爸妈妈出去了好一阵子,好像是去江苏为南京艺校的事情开会。爸爸回来就病倒了。他是中风,右半边不能动弹了,只能卧床。

从此,家里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们几个小孩也不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了。随着父亲的职称从一级教授降到四级,家里的经济状况一落千丈。这时候,妈妈开始想尽办法使爸爸尽快恢复起来。当时大舅在香港,会想办法给家里寄点糖和油过来。妈妈就把多余的糖、油拿去换钱,买来鱼虾给爸爸补身体。她宁愿自己吃青菜、辣酱,也要保证爸爸每天都能喝上一瓶牛奶。妈妈还请了推拿医生到家里给爸爸做针灸治疗,并帮助他做恢复锻炼。一个蜜罐里长大的少奶奶一下变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主妇。这就是上海闺秀的坚强吧。

爸爸也凭着一股对艺术执着追求的信念,克服疼痛,每天坚持做恢复锻炼。然后,奇迹真的发生了。仅仅用了两三年的时间,爸爸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状态,他的右手又可以重新拿起画笔了。妈妈激动极了,我们兄妹几个也欢呼雀跃,生活仿佛又开始欣欣向荣起来。可是好景不长,等我长成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时,“文革”开始了。

刘海粟(前排右二)的全家福。前排中为刘蟾

借“抄家”转移文物


街上成天有人敲锣打鼓喊口号,每个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的,我不敢有一丝的轻举妄动。

记得那时,我跟着同学一起去资本家家里抄家。等我回到家,却傻了眼。院子里点起了大火,火光冲天,足足有十米高,家里的书画都被扔到火堆里焚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好一阵子,总算有个人说了句:“走吧走吧,差不多了,下面还有一家呢。”一伙儿人这才撤走。

他们一走,我赶紧跑上楼,只见爸爸躺在沙发上正喃喃自语:“破‘四旧’是没错,可我这里都是文物啊!你们可以封,可是不能烧,不能撕啊!”妈妈一边默默地收拾清理现场,一边安慰着爸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爸爸心疼那些书画,在被抄家的时候悄悄嘱咐哥哥,让他打电话给市政府,希望这批文物能得到保护。后来也不知是政府还是外头的人物,总之来了一个陌生人,大声喊:“冷静一点,那是文物,不是‘四旧’,大家需要冷静处理。”情况似乎有所好转。

事后,爸爸亲自打了个电话给他的一个学生,希望他们能将家中剩余的书画转移走,保护起来。

于是,过了没多久,中国画院就派人来了,将爸爸妈妈整理好的书画一箱箱地搬走。“文革”结束后,这批书画陆陆续续地还了回来,如今都在上海的刘海粟美术馆里收藏展示着。

家徒四壁,唯有学画高


小时候,我们兄妹仨都很怕爸爸,得到他的“真传”那是异想天开。尽管他似乎从来没责骂过我们,但他眼神里透着一股威严,而且声如洪钟,很有威慑力。我们怕爸爸怕到什么程度呢?每次看到家里的男工开始磨墨,就知道爸爸快要回家了。等到了爸爸下班到家的时间,只要听见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一响,我们就噔噔噔往楼上跑,躲进自己的房间。

现在想想,之所以那么怕爸爸,是因为他虽然在生活上不责骂我们,但在工作上却把我们视为“仇敌”。爸爸的书房是小孩的禁区。书房里到处都是古代诗词、历史读本和外国的画册,平时他就一个人待在里头看书画画。书房里明明乱七八糟,他也不许妈妈整理,说别人要是动过了,他就不知道去哪里找了。你要是走到他书桌边看书看画什么的,那就等于触到了他的神经。“不许离得那么近,注意你的呼吸!”在爸爸眼里,他那些书画比儿女都要宝贝。所以,渐渐地我们也不再敢进他的书房了。

怎奈接二连三的运动,家里竟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不过,自从搬去了瑞金路,爸爸倒是过上了一段清净日子。他的学生去华亭路上的旧货摊淘了一个七支光的旧台灯,爸爸如获至宝,重新拿起了画笔。

爸爸对我说:“小妞你看,家里的财产堆成山也没有用,一夜之间,说没有就没有了。所以,身外之物再多也是没用的。只有知识和手艺是别人拿不走的。”我当时心想:你不就是因为一肚子的文化才遭殃了吗?我当然是不敢说出口的,我也相信爸爸的话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我萌生了跟他学画的念头。

刘海粟与小女儿刘蟾

那时,哥哥刘虬在读一个外语夜校,姐姐刘虹去了东北工学院。因为大哥刘虎在联合国里供职,所以我是连上山下乡做知识青年的资格也没有的。当时我被安排进了一个印染厂的职校,每周一三五去上学。所谓上学,也就是念念报纸,实在是学不到什么东西。如果能跟爸爸学画,那真是件天大的喜事。

事实上,爸爸也很希望能有子女接他的班。他有时会念叨,虎儿小时候画的铅笔画真是不错啊。但他又不像他的好朋友傅雷那样,对儿女严格要求。他是个自由至上的艺术家,他希望儿女能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

从心里说,我是喜欢画画的,因为小时候每次看到爸爸的画我都会很高兴。他喜欢用未经过调和的原色,所以他的画色彩相当鲜艳,就像出自年轻人之手,永远都那么奔放,富有激情。爸爸睡午觉的时候,我也会偷偷用他的毛笔画上几笔。有学生和朋友来家里做客,我就悄悄在一边旁听。

这些事情被妈妈知道后,就开玩笑说:“小妞,没想到你也想当刘海粟啊!”我说:“妈妈你别嘲笑我了,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的。”事实上我也特别害怕爸爸看到我画的画。有一次我在画一棵树,发现爸爸走到背后来看,我的手臂就抖起来了,神经也紧张得很,结果窘得我原本一棵大树画得很小。爸爸见了,不出声就走了。我想糟了,他一定觉得我画得很差劲。后来妈妈鼓励我说:“说就说呗。别人都来求你爸爸指导,你现在那么好的条件不利用,将来一定后悔。画坏了又能怎样呢?不就是一张纸吗?可以重新来嘛。”

此后,我就鼓起勇气问爸爸能不能指点我一些画画的技法,爸爸就说“你自己先要放开,敢于画大画,这样气场才会有所不同”。于是,我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说:“好啊。爸爸你就先教我画松树吧,我要画松树那种不畏惧风霜雨雪的精神!”

于是,我一画就画了几十年。2000年的时候,还专门去南京艺术学院进修。至今,画画仍是我最大的一件乐事。我特别欣赏爸爸画画的气势,看他的画你会走进去,它会抓住你的心!可惜爸爸没有给我和妈妈画过一张肖像。记得小时候爸爸的一个朋友一见到我就要对爸爸说:“小妞多好玩啊,给她画一个吧。”最后也没画。

我知道,爸爸的心思在更大更远的地方。“文革”结束后,他重新回到了画坛,完成他“十上黄山”的心愿。

云开日出,最后的心愿


1979年,文化部、中国美术家协会举办了“刘海粟美术作品展览”。没几年,意大利国家艺术学院又聘任他为院士,并颁赠了金质奖章。

改革开放后,爸爸心情舒畅,不断写生,创作精力不减当年,还不断出国展览、演讲,弘扬中华文化。但毕竟那时爸爸年事已高,健康状况不如以前。我和我先生就带着老两口从上海移居到气候更为温暖的香港。爸爸在香港的名气也很大,时常有年轻人上门拜访。妈妈也是一如既往地传播着她的好人缘,童年中那段幸福的时光仿佛再现。

爸爸的创作劲头未减当年。有一次,在美国的堂兄刘狮邀请他到美国大峡谷写生。爸爸九十岁的人了,一直坐在峡谷口风景最好的地方。妈妈说当时风特别大,真担心爸爸着凉,好在回来后他也没生病。我觉得爸爸之所以健康长寿,和他将生命与艺术拧在一块不无关系。

爸爸最后一次上黄山是1988年,当时他已经是九十二岁高龄了。因为画画非常挑地方,而这些地方往往地势险要,所以后来爸爸是坐滑竿下的山。这样走走停停的,差不多每天要画一张画。爸爸说:“见了黄山,心情就很激动,手就停不下来了。”

晚年刘海粟与夏伊乔

1994年,因为爸爸的健康问题,我们全家搬回了上海。我们都知道爸爸还有一个心愿未了。终于有一天,上海文化局的同志到我们家说:建美术馆的事情成了。原来爸爸想把他的作品和收藏全部捐给国家,让这些珍贵的书画能够好好保护起来,被大家所拥有、所欣赏。我们家人自然是支持的,大大小小统共整理出了一千多件。是上海市政府帮爸爸实现了愿望。是年8月7日,爸爸与世长辞,享年九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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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公众号“名人传记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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