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砾下的奇葩

文/沙漠里的天

（1）

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每一朵云，都像地上的人生，充满了沧桑和厚重，让人心生怜悯，令人无法入眠。

上午十点钟，接到电话，需要到县城里签一份书面合同。时间太急，我在街角停放的几辆出租车旁徘徊问价。

那些出租车司机，无聊地坐在车座上划拉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大姐，还没有客人，拉你一个人走，不够油钱啊！”

“大约几点发车啊？”我焦急地问。

几个司机同时把头探出窗外，望着我都无奈地笑了：“大姐，我们定不了时间啊，有客人，够四个人就出发，没客人，我们只能等。”

我无助地站到路边等，期盼有从这里路过的出租车搭上我。

这时，在拐角处的一辆红色出租车发动引擎滑到我身边，一位年轻小伙儿把头探出车窗外，笑着对我说：“大姐，包车吧！我送您！”

“包车多少钱？”我问。

“五十！”他笑着回答。

“哦哦！我不太赶时间，再等等，我不急！”我望着他说。尽管我非常着急，但是对于五十元的车票，我还是有些不舍，因为拼车只需十五元。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把头探出窗外，对着其它司机大声说：“哥儿几个，我先走了哈，说不定半路会遇到客人呢！”

“上车吧！十五元！遇到其它客人，算是我赚的，遇不到，算是我送大姐一程！”小伙子风趣地对我说。

（2）

车子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行驶。车窗外，道路两边的绿化带，已经没有了夏日的朝气，到处一片黄绿斑驳。路边的柳树披散着头发，树叶几乎绿到了极度，变得绿中透了黄斑，仿佛再有一夜霜雪，就会全部脱落。偶尔的一段火炬树，像极了枫红，满树似燃烧的火焰，给这个深秋带来了绚烂，再加上山边红色的爬山虎，装点着峭壁，更给这条车来人往的马路增添了色彩，给人的视觉带来盛宴。

“大姐，你在哪里下车？”司机的问话打断了我观赏的雅兴。

“你就把我送到广场东边的路边就好”我回答。

和蔼有磁性的男中音，我不由得在车前方的透视镜中打量这位小伙。

浓眉，大眼镶嵌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厚厚地嘴唇上，若隐若现的八字胡，颧骨的平坦处，靠近鼻梁有一颗高粱米粒大的黑痣。

“小伙子，今年多大了？”我问。

“28岁，开出租车十年了！”他笑着回答。

“哦！”这么长的车龄，一定赚了很多钱吧！

他回头苦笑笑，仿佛钩起了他的痛点，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沉阴了一会儿，才说：“大姐，跑出租，现在不是太赚钱，但是在十年前，我却用跑出租的钱娶了媳妇！”

“十年前，我和媳妇认识，两个人到了订婚的地步。但是找媒人去说合，丈母娘张口就要六万六的彩礼钱。那个时候，我刚初中毕业，家中爸妈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一辈子都没出门打过工，那些地树只够一家人开支，没攒下几个钱。为了娶到媳妇，我从亲戚家借了一些钱，买了二手出租车，黑家白日地跑，媳妇心疼我，也悄悄把打工的钱攒给我，两年后的腊月，我攒够了六万六千元彩礼钱，就把媳妇娶进了们。其实现在想想，岳母也不是非得要那个彩礼，只是因为我刚毕业，没有正当职业，为女儿的幸福着想逼了我一把，没想到我会跑出租，还那么认真！”他笑着和我讲，又好像沉浸在回忆中，满脸的幸福。

“那你婚后一定很幸福啊！”我笑着问。

“幸福！特别幸福！我依然早出晚归跑出租赚钱，她在家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在婚后的第二年，就给我生了大胖儿子，爸妈高兴的不得了，卖掉了家中的三头牛，让我们给孩子买奶粉。岳父岳母更是开心，不但拿回了六万六千元的彩礼钱，还另外给我两万元，让我把破旧的出租车换掉，买了这辆红色新出租车。”小伙子真是个健谈客，他像讲小说一样，听得我津津有味。

“哦！真是太不错了！真为你感到开心！”我高兴地对他说。

谁知，小伙子突然沉默了。从透视镜中我看到他眼中充满了泪，我的心一沉，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3）

“姐，你信命吗？我信！我本以为，我们一家会一直幸福下去。谁知，我儿子刚刚过了周岁生日，那天，还有很多预约客人，可是我的心不知为啥就心乱如麻，让我不能平静，好似有啥大事要发生，没办法，我只能提前回家。孩子已经睡熟了，红红的小脸，甜甜的睡眠，匀称的呼吸，让我不忍打扰他，只能坐在他身边悄悄地欣赏他。妻轻手轻脚地为我下了热面，还放了荷包蛋。吃在肚里，真是个余香绕唇。一番温存过后，我们拥抱着睡着了。

可是，谁知，到了凌晨三点钟，我听着妻子的呼吸不对，急促地呼吸，还好像嗓子中打着呼噜，眼睑的青筋暴跳着，我害怕地摇晃着她的柔软身子，高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小翠——小翠——你怎了？可是，她没有应声，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急促的呼吸！我知道她生病了，赶紧喊了爸妈，打了120急救车！谁知，没到医院，她就走了。她死在了我的怀里！姐，她就那样安然的离开了我！我疯了一样呼喊着她的名字，摇晃着她的身体，可是，她听不见……”

小伙子情绪激动，竟然停下车，靠在路边，用手拍打着方向盘。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我也没想过，这么好的年轻人怎会有这样波折的人生！我的心仿佛掉到黑洞里，身子不停地往下坠，往下坠，不知道洞底到底有多深，我有些慌乱。

小伙子痛哭了一阵儿，我拿出餐巾纸递给他。他擦干泪，回头对我说“姐，对不起，我失控了！”

“没事，理解你，谢谢你能和我说这些！”我安慰他说。

车子再次发动，发出伤痛地颤音。“姐，她得的是脑干出血，从农村到县城医院，最快也需要四十分钟，她就没能熬过去！哎，都是我太大意，发现晚了，要是我知道她生病，我该那晚不睡，守护她就好了！”小伙子不住地自责自己。

“嗨！别在抱怨自己了 ，你把她看成命吧！缘分尽了，是没有回天之术的！”

“是，姐，我是这样看的！我也消沉了一段时间。但是，孩子得养，父母的病需要吃药，所以我又恢复到了从前，天天跑出租。”

“那你又结婚了吗？”我问。

“姐，没有。结婚哪有那么容易！现在好小伙说媳妇，都要天价彩礼，要城里的楼房，我哪有那多钱，并且我又有儿子，年迈的父母，赚的钱还不够开支呢！走一步算一步吧！”男人意志消沉地说。

“那你还去看望岳父岳母吗？”我试探着问。

“去，不定时的去，秋忙了去帮秋，有病了去陪床，像小翠活着时一样，随时去看他们。孩子很粘姥姥，每个周日都会去。”小伙子一边说着，一边眼里又溢出泪花来。

（4）

下车时，我毫不犹豫地从包里掏出一百元钱递给他，并对他说：“不用找了，这一路也没遇到别的客人！”

他接过钱，很快从兜里找出85元钱给我：“姐，该怎样就怎样，以后你用车呼我，就是照顾我，来日方长。”顺便他递给了我留有他手机号的明信片。

车子走远了。我的心一直不能平静。曾经读过茅盾的《林家铺子》，老舍的《骆驼祥子》，余华的《活着》，曾经为故事里的人物——林掌柜，祥子，富贵命运的波澜起伏哭过，痛苦过，又时时感叹生命的倔强，哪怕生命到了最后是孤独，也要像富贵一样，老牛伴夕阳也要活出灿烂的人生。

正像托尔斯泰说的：“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有各的不幸！”茫茫天地之间，生而为渺小的人，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天灾人祸，让家支离破碎。但每个人都会像瓦砾下的种子，不屈不挠，在卑微的尘土中开出靓丽的花来。

衷心地祝福，这位小伙子余生幸福！走好人生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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