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未来花已开

文/沙漠里的天

（1）

夕阳慢慢落下，喧嚣的校园里渐渐安静下来。

今天是周五，住校的学生们都回家了。

四十多岁的张静怡老师正戴了一副眼镜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认真的批改着学生们的作业。

张老师是城里的优秀教师 ，因为响应国家号召，来到了边远的大牛湾支教。

大牛湾是个山区小镇。

人口多，耕地面积少，山上多年生松树，乔木郁郁葱葱。

山路九曲十八弯，交通闭塞。大部分村民出门去城里打工 ，留下老人孩子留守家园。

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门缝里挤进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来。

张老师抬头细看，她大约十三、四岁。身上穿了紫色外套，脚上穿了一双毛茬布底黑条绒棉鞋。黑色的头发梳了简单的马尾吊到脑后，一张蜡黄的脸上镶嵌着一双忧郁的眼睛。

“李小倩，你怎没回家？”张老师吃惊地望着她。

“老师，我不舒服，浑身没劲！我走不动路！”女孩低下头喏喏地说。

“你生病了吗？”张老师放下手中的笔，走到女孩身边，和蔼的用手摸摸她的额头，不热。但看到女孩的脸蜡黄，感觉到了孩子是真有病了。

张老师从桌子上的黑色的手提包里取出手机，“告诉我你爸爸的电话，我让他们接你回家！”

女孩低着头，泪扑簌簌流下来：“老师，爸妈都去远处打工了，我一个人和爷爷奶奶住，他们不会骑车 ，就别打电话了，我明天早晨再回家。”

张老师迟疑了一会，放下手机，匆忙带她回她的宿舍。打开煤气灶煮了两碗面条，面条里给她下了两个荷包蛋，一把从城里超市带回来的绿油油的青菜。

她狼吞虎咽的吃了半碗，她肯定是饿了。

突然，她推开门 ，跑到院子里的空地上哟哇地吐起来，把刚刚吃进去的面条和鸡蛋吐了个精光。

张老师担心地望着她，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小倩，你这种情况多长时间了？”她担心地问。

“老师，快一周了。”小倩低低的声音告诉她。

张老师扶她进屋坐到床上，倒了一杯水给她。递水的刹那，老师眼的余光在她的胸脯扫了一下，发现她鼓鼓的胸脯已有了青春的朝气。

“你来过月经了吗？”老师问。

“来过了，可是，这月没来……”小倩低垂着头，脸蛋涨得通红，额角上渗出了汗珠，她惊慌失措地望望老师，好像有啥话要说，又好像没有……

老师搬了张椅子坐到了她的对面，一边用她温暖的手抚摸她的小手 ，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小倩，你有啥秘密和老师说，老师一定帮你！你不和老师说，我怎帮你啊？”

小倩抬起头，用信任的目光望着老师，然后泪又顺着眼圈滑落，在她的眼中 ，看到了一种害怕，无助，忧郁……

“老师，林峰和我那个了，我会不会生小孩啊？”

张老师听到后如晴天霹雳，怔怔的愣在那“天啊 ！不会吧，她才刚刚14岁 ，一朵花骨朵还没有长大啊？”

老师把她搂在怀里，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乖，不要怕，有老师呢！你先眯上眼睛睡一觉，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在老师的安抚下，小倩又勉强吃了一此东西，静静的躺到床上睡熟了。

（2）

弯弯的月牙透过窗纱斜射在小倩的脸上，听着她匀称地呼吸，张老师辗转无眠。

这个山区小镇，沟沟岔岔，居住零散。她刚来这里还不到两个月，家访的事一直还没来得及做。

但对于小倩嘴里说的林峰， 她比较熟悉。

林峰是和小倩一个村子里的学生。父亲下煤窑出了矿难，母亲带着妹妹改嫁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家上学。他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淘气鬼。经常和同学打架，逃学。老师们都不喜欢管他，上课了只要他安静，老师们就会很开心。所以他是办公室罚站的常客。

小倩的事给张老师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都还是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发生了这些会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上落下啥样的伤痕啊？特别是在这封闭落后的农村，以后的路她该怎么走呀？张老师像母亲一样为这个孩子担心起来……

（3）

一夜无眠。天快亮的的时候 ，张老师早早起来为小倩煮了金黄的小米粥，煮了两个咸鸭蛋。还好，今天吐得不算厉害。

吃过早饭，张老师又去药店买了验孕棒。当验孕棒上清晰的两道红杠出现的时候，小倩吓得蹲在地上抱着头哭了起来……

张老师心中矛盾着，她努力让自己镇静，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把小倩搂在怀里 。

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轻轻地说：“小倩，你听我说，你先不要慌张，也不要和别人说，老师帮你联系妈妈！”

小倩惊慌失措的抬起头来：“老师，求求你不要告诉爸爸妈妈，他们会打死我的！妈妈春节都没回家，爸爸都联系不上她，在两年前的春节，妈妈就和爸爸提出了离婚！”

这犹如头顶的响雷，让张老师的脑袋嗡的一声，事情远比她想象地复杂得多！

（4）

用电动车载着小倩行驶在坑坑洼洼，高低起伏的山路上。小倩的家离学校大约7公里。一半公路，多一半土路。两条大山的夹缝间星星落落的住着人家。

为了小倩的安全，大部分的土路她们要推着车子前行，张老师害怕颠簸带来意外。

走着走着，到一户青砖黛瓦的门前停下，锈迹斑斑地大门紧锁着。接着门缝往里看，院子里倒也干净，菜园里的枯萎黄瓜秧和茄子秧还没有收拾，凋零的在冷风中摇曳。小倩悄悄告诉老师，这是林峰的家。

又走了大约有一千米，期间隔了几户人家。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偶尔还会从院子里子飘出收音机里唱戏的咿呀声……

走进小倩的家门，五间红瓦白瓷的铝合金房子矗立在眼前。院子不大，但很整洁。在院墙的一角，堆满了木柴和一些农用家具。

小倩的爷爷奶奶看见小倩带了老师来家中，热情的拉住老师的手走进屋子。屋子里没啥特殊的摆设，几口红的发黑的板柜排放整齐，柜子上还摆了两瓶退了颜色的塑料花。

坐在塑料板席的炕上，张老师细细打量倆位老人，大约在六十四五岁，身体还算硬朗，但饱经风霜的脸上长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灰黄混浊的眼中，透漏出一种麻木痴呆的感觉。

奶奶取了一个杯子，用暖壶里的水涮了涮，又倒了一杯氤氲着热气的开水恭敬地递给老师。

老师接过杯子，用嘴吹着热气，轻轻的抿了一小口“大娘，昨晚我留小倩温习功课了，今早给你送回来，让你担心了！”

“哦哦！我以为她去同学家了，没怎担心，她经常和同学去温习功课，在外留宿，我已习惯了！”

“奶奶的话让老师愕然！女孩子，怎能随便在外留宿？深深地疑问在老师的脑海里翻滚！”

经过老师耐心细致的交谈，农村的另一现状像个电视剧一样在她的眼前放映。

（5）

小倩的爸爸叫柱子，今年45岁。上面有四个姐姐先后出嫁。

十五年前，因为家中困难 ，年过30岁还没有成家。

刚好亲戚从外地介绍了一个叫金凤的姑娘给他，年龄比他小了十岁。但是彩礼很重，那个年代还花了15万。又花了十多万元盖了新房子。

托亲靠友，该借的都借了，欠下了好多外债。

结婚的第二年，就生下了小倩。

孩子还没满周岁，欠债的亲戚朋友三天两头来催债。

金凤感到很烦，经常发脾气。为了缓解压力，多赚一些钱还债，柱子带了金凤去了大城市打工。

因为都没有一技之长，没有固定的工作，俩人经常分居在不同的城市。

钱一点点赚，一点点攒，等到快要把外债还完的时候，金凤已经习惯了外面城市里的生活。

渐渐地回家的次数少了，钱也不往家寄了。

最后一次过年回家，还和柱子提出了离婚 ，两个人打了一架，就再也没有音信了。

听着小倩奶奶含泪诉说，张老师的心中像塞了一个铅块，沉重得要窒息。

望着眼前的孩子和老人，该把小倩怀孕的事和两位老人说嘛？这是不是太残忍了？

（6）

从小倩家出来，张老师并没有骑上车飞奔。她一点点挪动沉重的步伐。

当她路过林峰家门口时，看见大门敞开着。她停下电动车，一边叫着林峰的名字，一边向屋内走去。

林峰听到喊声，飞跑着走出屋门，看见张老师来他家，愣住了！

他用手挠着头皮，用及低的声音说“老师！”一个大大的问号在他幼稚的眼光中冒出来！

“老师来家访，刚才你家锁门了，我去了小倩家”，张老师望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学生，心中充满了怜悯。

“哦哦，刚才我去山里拾柴了。天太冷了，周日不拾些柴备下，如果天下雪了，我下周回家就要挨冻了！”

老师走进屋子，屋子里还算干净 。在炕上的饭桌上，摆着一碗还没吃完的冷粥。

林峰用袖口掸了掸炕，让老师坐下。一股凉气浸润了老师的身子，炕太凉了。

“老师 今天我还没有烧炕！”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老师酸楚地笑笑：“林峰，今天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老师迟疑了一下。

“到底该怎样和林峰说？”张老师尴尬的清了清嗓子。

“林峰，小倩怀孕了！她说是你的孩子！”张老师眼睛严肃地望着他！

林峰的脸刷的一下变白了，又由白转红，他结结巴巴地说：“老师，我真的――真的喜欢她！”

“喜欢？你们也太小啊，还没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你用什么照顾她和你们的孩子啊？”张老师严厉地问。

林峰低下头，不说话了，泪在眼圈中打转……

“你有时间和小倩商量商量，到底该怎么办？我不敢给你们拿大主意！但我告诉您们两个，以后的路还很长，你们还有很多时间，不要因为自己的幼稚重新走上父母的老路！”

张老师轻轻地拍着林峰的肩头，认真地说。

林峰擦干眼泪，一下扑到老师的怀里“老师，您帮我，告诉我该怎样办？”

是啊，他该怎样办，这样的年龄，在幸福的家中，也需脑袋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生活中的任何苦恼，担心都会有他们的爸爸妈妈出面处理，可是这个孩子该去找谁呢？

“有啥事随时找老师沟通，我会为你们保密！我会随时帮助你们！”张老师诚恳地说。

（7）

夜已经深了，小倩听着爷爷奶奶的鼾声睡不着，他很羡慕爷爷奶奶能把觉睡得这么香。

她浑身没有力气，嘴里不知道想吃些什么好，没有一点味道。她不住地吞咽着自己的唾液。

她轻轻地穿好衣服，走出院子。远处山峦跌宕，一片漆黑。呼呼的风声刮得瘆人。

抬头望望天，一镰弯月被一片黑云挡住，几点寒星发着寒冷的光辉。

她站在门前的小路上，向林峰的家门口望去，他多么希望他家的灯亮着，或是看见林峰一点点向她走来……

也就在一个月以前，她们放暑假，别的小朋友们都被在外地的父母接去团聚了。只有她和林峰没有人接，他们在一起做作业，一起玩笑，唱歌，不知不觉间心中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在那个月圆的夜晚，晓倩一个人出门乘凉，她想妈妈，想爸爸，做梦都期盼着爸妈牵着手回家……她好希望有个人抱抱她，让她孤寂的心灵得到安慰！

忽然，她觉得身后站着一个人，不必看，听着熟悉的呼吸声，他知道一定是林峰来了。

她转过头，真的是林峰来了。

他脸色十分苍白，也瘦了很多 ，棱角分明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发青。两只眼睛隐于黑影之中熠熠生辉。

小倩几乎要倒下去，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分秒的思念，在这见面的一刻 ，她颤抖了……她蹒跚着往后退，斜靠在一棵树干上……

他立在那，一动不动……

小倩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感觉他的眼里射出一种说不出的难以表达的忧伤的东西。

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着小倩的身子，一点点向前挪动……

她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吞吞吐吐 ，那声音比树叶的颤动响不了多少。

“小倩，我实在太痛苦了！我简直无法生活下去！我每天都会想你，都想来这里看看你，但是我从来没有打扰过你！

看到你心情不好，我是多么的心痛！多么的担心！看到你唱着歌，蹦跳着，我是多么的开心，多么的快乐！

今天我真的好想你……”

”小倩不在等他说下去，软软的身子瘫软在他的怀里……

他怀里抱着这个思念的女孩，感到胸脯贴近了她的身体，他心跳得有些发快，像敲起的一面小花鼓……他抓起她柔软的手放在胸前，怯生生的问“小倩，你爱我吗？”

“不要问，你懂的！”小倩的声音宛若清风，脸羞得通红，随后，她把脸藏在那个绝妙的，陶醉地爱人的怀里。

星光闪耀，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双唇是怎样碰撞到一起的……

这一吻，一切的一切都在炫晕旋转……

他们两只雪亮的眼睛彼此注视，就这样，思绪满怀，不知不觉间 ，两只手又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那一夜，清风拂面，花香扑鼻，沁人心脾……

（8）

小倩不知不觉地向林峰的家走去，在她不远的前面，林峰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那。

小倩跑过去，拉住了林峰的手，冰冷的感觉渗入她的皮肤“天啊，你这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你冷吗！”

林峰一把把小倩抱在怀里“我冷，我好冷……我怕，我好怕，天刚黑我就来这里等你了……张老师到我家了……我好害怕，我们该怎么办……”

两个孩子抱头痛哭起来。山在呜咽，河在垂泪，几只怪鸟发着凄惨地叫声……

天快亮的时候，张老师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了。她穿好衣服下床，打开灯。时钟刚好敲响了六下。

房门打开了，两个眼睛哭得红肿的孩子牵着手走进老师的房门。

小倩低着头不说话，用手不停地卷着衣角。林峰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睁大了眼睛说“老师，请您借给我一些钱，我可以给您打借条，我发誓我赚的第一笔钱就会还您。麻烦你带她打掉这个孩子，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等我们大些，再要孩子，我们还会继续上学，将来当一个向您一样的优秀教师！”男孩如释重负地把话说完，眼里充满了祈求。

老师望着这两个孩子，心在滴血，老天啊！你到底要有多少苦难降临到这些农家孩子身上啊？

（9）

为了掩人耳目，张老师把小倩认做了干女儿，并迅速为她办了转学手续，把她带到了自己居住的城市。

一台手术悄悄的进行着， 为了不给小倩造成更大的伤害，张老师托在医院上班的朋友找了最好的妇产科大夫。

听到小倩凄惨的叫声，张老师的心都碎了……他像母亲一样看护在她的床头，为她做来有营养的饭菜，给她做心理疏导。

林峰也经常偷偷的来城里看小倩，听说他的学习成绩直线上升……

回城后，张老师连夜写了《关注留守儿童》的报告，她的报告得到了人大代表的重视。

十年后的一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几只喜鹊站在张老师的门口的柳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它们上下翻飞着……

张老师已经退休了，不用去上班。每天悠闲地在院子里打理花草。

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飞奔而来，停在了她家的门口。

车上先下来一位风度翩翩的先生，回身打开车门，一位卷发的孕妇小心翼翼的被他搀扶下车，他们叩响了张老师的房门：“张老师――我们是小倩和林峰，回家来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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