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写长长的信，给春天

春天的菜场好美啊，隔着几条马路远远就能嗅到它浓郁华丽的生活气息。入口处的花市显得格外有活力，鲜花多肉之外，各种花树果树，骄矜的样子让人垂涎。虽然只是不如小拇指粗细的一根枝条，谁能想象它勃发出的生命力量有多强大呢。花市对面是现炒瓜子花生的炒货干果摊位，年前生意火得趾高气昂，眼下明显门前冷落车马稀。

随着杂沓的人群继续往里走，大缸妹冲我们点头微笑，家里的两口大缸都是从她手上买的。水果摊位后面就都是菜摊了。早有粗粝沙哑的叫卖声传来，红口白牙的姑娘常年这样叫卖，她长得模样不差，坏在那副再也不能撒娇卖俏的嗓子，真划不来，满菜场只有她吆喝得最卖力。我和大师非常默契地相视一笑。

看看人家豆腐西施，为了看她一眼，每次来菜场必买一块老豆腐。姑娘的眉眼都修饰得很精致，说话举止之中有一种得体的殷勤和利落。上次见她还在寒冬腊月，此番再见已是万物生的春天，豆腐西施打扮得依旧和从前一样的漂亮。摊位醒目处贴了一张招工广告，有妇女买豆腐的间歇拉呱饶舌，问她工资几何。姑娘手上忙着嘴里应着，“这要看人的”；不识趣的老妇又追一句，原来你们是以貌给工资的。豆腐西施快速回复，阿姨，不是这个意思。我在一旁看着好笑，多看了几眼姑娘。

转到牛羊肉摊位买荤菜，漂亮的小羊女留起头发来了，脑后揪出一个扫帚把子，那张脸和她的稀缺的牛羊肉一样骄矜，满菜场只她一家啊，从来不笑的，讲价免谈。我又念叨起上周在市区菜场买的那块高价羊肉，是比小羊女更骄矜百倍的姑娘，五十一斤，零头一块钱也不给抹。比松江贵了十五块钱！原先的气还在嘴上，说说罢了，现在咽下去了，沉在心底。

过了惊蛰又过了春分，河塘的鱼虾螺蛳都醒过来了。野鱼摊很有气势。大师吃鱼经验丰富，不但认识很多鱼，还能从一堆看起来活蹦乱跳的鱼群里接二连三拎出死鱼；且眼下的鱼籽多，肉质不好。几位混了脸熟的打鱼人以为我家开饭馆，偷笑一下。末了，买了一盆不易打理的pangpi（这俩字iPad上竟没有）鱼，回家拾掇干净，撒盐，晒干，晚上油煎，干脆松香，就韭菜鸡蛋盒子，甜酒酿。

周末洗衣洒扫的事总少不了。天气回暖，坐在院子里洗衣服，在院子里吃午饭，在院子里喝下午茶，在院子里看日落，又在院子里看一钩弯月给妈妈打电话，还是在院子里，深深地拥抱。与花儿朵儿相看不厌，不知它是否腻烦我这张半老不老的脸。蔷薇的花苞结出了连绵不绝的花事了，那粉嫩的骨朵儿将开未开的模样，嗲，嗲极了，上海话里的这个字真够味；萝卜花也卖力地挺直腰板儿，邀宠似的。对面屋脊上停着一对鸟儿，不耐烦地朝院里看，它们的餐桌在我们的花坛里，那几棵青菜被啄出锯齿样的口子。

晚饭后，一边看诗词大会3一边抠葫芦籽，从一个小葫芦底钻一个洞，稀里哗啦撬门入室抢劫一样找种子。节目都演完了，所有房间的地也都擦完了，大师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挑种子。这情景让我想起去年春天。瞬间的失落，什么话也不想说。等他摆弄够了准备睡下，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传过来：春天这么美好，使人惆怅。他说，过了今夜，明天，你们又都回去了。我留着灯，想看书或写几段文字。“我们看书呢还是说会儿话呢”，我把梁实秋的雅舍带给他看，尤其推荐槐园梦忆，一个人在工作日的夜晚读那么深情的文章，很想好好爱惜眼前人。他说，我们说说话吧。

我把第一次从网上订购的鲜花拿进卧室，摆在床对面的台子上。清早起来，又把它放在客厅的长桌上。白天终于有空坐进书房，它就在书桌上。沏一壶普洱，喝几口茶，看两眼花，用指尖勾描几段文字，周末时光重又聚拢回来，在眼前在心上。他说，时光如果能够凝住该有多好。于是，我决定写这封长长的信，给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