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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小说」王长英|摘脱(上部)

作家

干线

摘脱(上部)

摘脱是石峪村的一句土话,意谓扯断关系。说到摘脱便不能不说疙瘩。它既非用绳子绾着的球状物,也非心理意义上的结,更不是人身上长起的肉蛋蛋,而是石峪村的一个人名。大人为祈求孩子生下后无病无灾皮实平安,就起个狗蛋呀、猫妮呀、狗不吃等小名以图吉利避邪。而“疙瘩”这名却有另外含义。约定俗成的解释是:乡间已婚男女之间好用“亲疙瘩”比喻对方。疙瘩的娘三十多岁才开怀生下疙瘩。这孩子白白净净,灵眉秀眼,招人喜爱。爹娘便将“亲疙瘩”中的亲字去掉用作孩子的名。一来二去叫顺了口,时间一长疙瘩正式的名字玉柱反倒生疏了。疙瘩的“瘩”又带着卷舌儿化音,勉强写成拼音为:dran。不妨你试着叫一叫,是要亲切些吧?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疙瘩小学毕业后,回队参加劳动。疙瘩父亲在大练钢铁挖汞断了绳摔死在竖井底。疙瘩下头还有一弟一妹。疙瘩从小受父母影响,为人正派实在,干活卖力,有礼貌,嘴甜:比自己大的叫哥,叫叔……比自己辈份小的称弟妹。被队长赵承贵看中,一年后便当了小队保管。负责保管小队的工具:从大队暂时领回的种子、化肥犁耧耙盖,送粪的用的鞍与笼驮呀,掏粪的茅勺、茅架等……由于他人气好,有文化,从未有过短缺差错。

疙瘩为人很随和,从不惹人。疙瘩到了说媳妇的年龄后,上门提亲的却不甚多。看人样,疙瘩没说的。可女方主要还看家庭条件。虽然疙瘩不当回事,娘却托人问寻。疙瘩说:娘,我还小,等供弟弟妹妹上完学再说也不迟……娘说,你看看与你一拨拉大的,个个像炒熟的黑豆,都崩出锅了,你倒像铁黑豆,炒死也不(蹦)。娘说到这里眼圈就红了。一来二去,疙瘩的心就软了。娘,别的俺都看不中,俺就喜欢彩凤,说完脸也红了。

疙瘩的话让娘吃了一惊:敢情你早有了,咋不告娘?不过心里一盘算既喜也忧。喜的是疙瘩有了找对象的心,忧的是对象咋就瞅中了彩凤!彩凤是本村人,在姊妹们中为大,下头还有两个妹妹,也是早早就没了爹。主要是她娘那张嘴,比刀都尖,挨谁伤谁;人称母老虎。还有一条是彩凤长得黑不溜球,俩人结婚生孩子万一跟了她……疙瘩娘说,男找女,摘朵花……彩凤跟你,娘不同意;除了她,由你!

听了娘的话,疙瘩心沉沉的。父亲死得早,老娘舅舅家人都劝娘改嫁,可娘全顶了。家里家外,全由娘支撑。对象的事,不能硬违娘的心。他说,娘你别着急,俺如你的意还不行?

娘说,这才像娘的儿哩!

其实,疙瘩与彩凤是同班同学。入学时刚一进教室,老师分座位:一条凳子上坐两人。学生呼啦啦抢占位子,疙瘩抢不过,拉到了最后。女生单出了彩凤,男生单出了疙瘩,两人只好坐到了一起,且一坐就是近四年。彩凤常迟到,成绩不好,总挨批评,后来才知道,她每天要给娘洗碗做家务,作业好拉,题便做不上来,疙瘩帮她做题,成绩慢慢赶上来,受到老师的表扬。彩凤很感激疙瘩。怎样感激呢?那几年村里粮食不够吃,听着半截课,肚子就响开了,放学钟声一响,人们就跑着回家。彩凤便把她省下的一小块干粮带到学校,偷偷塞给疙瘩吃。吃过几回,疙瘩便觉得不好意思,便想也该给彩凤吃一回。可娘蒸的窝头,不能放开肚吃,疙瘩便也省出一块二掺面(玉米与谷糠)窝头揣到学校。怕同学们说笑,就在下课后偷偷塞到彩凤的书包。同学们跑出教室,疙瘩便想告诉彩凤,可一看彩凤正在与女生一起打籽②玩。彩凤是打籽的好手,疙瘩想叫又不好意思,就在一边等。突然彩凤手里的一个籽打破了,籽的拥有者一个女生着急哭了,彩凤红着脸,说俺赔你……可那籽是用石头磨的,说赔立马赔不起。打籽的人便散了,疙瘩也替彩凤着急,便慢慢朝教室走。想上课后再告诉她,

当他回到教室,发现几个男生在一边围着,其中就有邻村的跑校生孙国嘟,嘴还在嚼着什么。跑校生一般中午都带着干粮,有时经不住饿便提前吃,这很正常。所以疙瘩便不当回事,坐回到自己的坐位上。上课铃响了,彩凤坐到他身边,脸色很不高兴。显然是还在想玩坏的“籽”。疙瘩捅捅彩凤悄悄告诉了她。彩凤很高兴伸手去摸,哪有什么窝头?

   这下疙瘩愣怔了,他拉过彩凤的书包捏了捏,瘪的。明明他放进去了呀,是谁偷吃了?正在纳闷时,老师进教室了。要是在别的同学,会举手告诉老师,可疙瘩不敢。他想老师会问你的窝头咋跑到彩凤书包里?还不惹同学笑话?只好忍了。可那一堂课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后来,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终于搞清楚了。比他们高一年的跑校生干粮被人偷吃,老师一查,竟是他们班的孙国嘟。细细盘问,他便把那天偷吃了疙瘩给彩凤的窝头也招了。孙国嘟家兄弟四个,在家里老吃不饱,娘给他带的干粮早早就吃完,便生出了那法子。老师当时没对同学们说,是国嘟辍学后另一个跑校生告诉他的。疙瘩听了不再恨国嘟,倒是很可怜他,饿了就啥也不顾了。

那些日子,饿的滋味一直伴随着念书的疙瘩们。一次,星期天,他与弟弟一起到野外刨马奶吃,无意中便遇上了彩凤,她也是与妹妹荣荣一起在野外刨马奶的。四个人便相跟着寻找,走着半截,彩凤妹妹突然叫一声:看!槐花!疙瘩一看,坡上的几根槐树顶有一片开得白花花的槐花!为啥只有槐树顶上才有?因为人们挨饿,能够着的地方没有等开展就被捋着吃了,只剩下够不着的地方。四个孩子停下来,似乎闻着了那诱人的香味了。彩凤拉了一把妹妹:走吧,够不着!疙瘩却突然涌上一个念头,他大声说,不要走,我上去趴槐花,咱分着吃!其实他是想趁此回报一下彩凤给过他干粮的那份情。弟弟们被疙瘩的决心振奋起来,眼里闪着亮光,疙瘩被这亮光鼓舞着像一个英雄似的脱鞋上了树,朝了那片灿烂而去。他一节节地攀登着,渐渐地接近着那白色。脚下的树枝越来越细,彩凤大声喊:不要趴了!快下来。疙瘩觉得脚踩的树枝在朝下弯,树枝在摇晃,可那一嘟嘟的槐花离他的手指已经很近了,他脚朝前挪动,手指刚一触到槐花,风就又吹开,他又朝前挪,突然卡查一声,脚下的树枝却断了,他从树上掉下来……树下的彩凤们尖叫着,弟弟吓着哭起来。疙瘩一下子发了懵,不过,很快醒过来。好在他屁股朝下掉,两次挂到了下面的树枝,大大减轻了下坠的重力,地面又是灌木,疙瘩没摔伤,很快站起来:我没死!我没死!哭甚?然后走出灌木丛。当他发现自己的裤子从裆拉开一道缝时却不敢动了,一动,会露出鸡鸡来! 他捏着缝,要弟弟把自己刨的马奶给彩凤,彩凤哪里肯要,说疙瘩你没事吧?他摇摇头说。彩凤走后,疙瘩反倒哭了,他怕裤扯破被妈妈打……这以后,疙瘩心里的遗憾还是没了却。好吧,除了帮彩凤,再生生别的法。有一回他看女同学们打籽,突然萌发了该给彩凤磨一付籽的想法。于是在那年秋天,找到了桃核,在沙石上磨成圆圆的,一共十个,偷偷装进彩凤的书包,这一回疙瘩当下告诉了她。彩凤不知道有多高兴!好几天脸上笑嘻嘻的。说她已经赔给了那个女生一付,(五个为一付)自己留了一付哩。

上了四年级后,同学们开始为学校抬水、男女生各自相互搭伴。可在班上男生、女生正好都是单数,最后拉下了疙瘩与彩凤。老师让他俩人搭伴。疙瘩不觉得什么,可彩凤不好意思。班上男同学便冲了他俩人窃窃地笑,后来还编了顺口溜:“一白一黑,搭伴真美,一前一后,天生一对。”彩凤去找班主任。班主任宣布:以后谁胡乱编派,谁跟彩凤搭伴!这以后,明的不敢说了,私下里还照旧,甚至越发厉害。顺口溜更具想像力:

碳块大灰(石灰),

黑白不离,

相跟回家,

一个炕睡……”

彩凤听了哭着跑回家,彩凤娘腾腾跑到学校,要校长寻那编顺口溜的人算帐,撕烂他的嘴!自那以后才不再有人乱说。四年级后半学期刚开学,彩凤爹去世。彩凤不来上学了,书包还在桌上挂着。一天下午,彩凤来拿书包便把一个白纸本送给了疙瘩。疙瘩说,给你妹妹留着吧,彩凤不说什么,丢下后就走了……

两人回村劳动不在一个小队。彩凤家住在村口,疙瘩为家里挑煤总要路过。当时村里人家用煤,都是用担挑,连小平车也没有。怕误工一般是在早晨。疙瘩隔三岔五会遇见彩凤。彩凤在家里是老大,挑煤的事自然也是她。同桌的老同学,碰面挑着煤便相跟着走。疙瘩说,你挑的太多了,彩凤就笑笑,哪有你多?疙瘩说我是男人,你可不能比,多了会努伤人的!彩凤老不听。疙瘩知道煤窑上看场的按担收煤票,不管朴篮大小,彩凤想多担点。有一天,疙瘩挑煤又碰上彩凤,疙瘩便把朴篮与彩凤先换了,装起煤后两人相跟着朝家走,快到村子时,疙瘩超到前头,把自己挑的煤倒在彩凤家煤堆;自己挑着彩凤的担子回了家。彩凤不好意思。疙瘩说,你要是还挑那么多,我就见天给你换。后来,一来二去的,疙瘩起得早时还为彩凤家多挑一回。大概是在小学对彩凤她娘的厉害印象太深吧,开始,疙瘩挑煤进彩凤家的街门还有些发憷,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渐渐,彩凤娘看出了二人的意思,对疙瘩态度好着哩。给他玉米面窝头吃,有回还专门为他做了一顿榆皮面河捞!熟出的稍子味道,比娘香得远哩!只不过,疙瘩一直瞒着娘。他想,他与彩凤还没有到谈对象的时候。若不是娘催他,疙瘩也不肯拿出彩凤来堵娘的嘴。

疙瘩娘开始托靠人为儿子物色对象。她想,只有有了新人才能摘脱与彩凤的关系。就像嘴里吃上苦杏仁,光吐吐不净,只有再吃了甜杏仁,才能漱净苦腥味哩。

不久,托靠说媒的二婶来给疙瘩提亲。介绍的是本队队长赵承贵的女儿,叫秀莲。疙瘩娘起先也觉得不太如意。秀莲比疙瘩要小四岁,人长的比彩凤白净,手很巧,剜花剪样的能绣出很好看的喜鹊衔牡丹……就是个子低好多!两人站到一块,像是疙瘩的小妹。谁看了也会发出承贵家的闺女个子要是再长高些该多好的叹惜。疙瘩娘问二婶,是秀莲主动跟你说的,还是她娘跟你说的?二婶说,大嫂,是我物色的!我先给你透个气,你征求好疙瘩的意思,有个七七八八后,再去提亲。

疙瘩娘没先问疙瘩,自己翻来去拿了好几天主意。秀莲的个头总在心里搁撂着。后来,慢慢也想通了:村里女人个头比男人小的有的是!不也是照样成人家过光景?咋也比彩凤强!仅是彩凤娘那嘴就让她恶影的慌哩!名声不好像粘了一股羊膻味,走哪带哪。

主意定了,疙瘩娘先晾了几天。秀莲主动比疙瘩主动总归要好!

过了四五天,二婶耐不住了。他悄悄在疙瘩娘耳朵边说:嫂子,秀莲早就相中了咱疙瘩!

疙瘩娘一愣:早就是甚时?二婶说,自从我跟你说了这事后,本想瞅个空私下里先问问秀莲,没想到倒是秀莲娘主动问起了我。她说几个月前承贵外出办事,她与秀莲睡一个屋,半夜被疙瘩哥、疙瘩哥的声音叫醒,一听是秀莲在说梦话,她娘的心便提起来。第二天,便试探着问秀莲:你夜里梦见啥来?秀莲眼珠一转,知道自己说梦话让娘听见了。不过,她最小,又是个妮儿,从小在家里被娇惯,在娘面前并不觉得泄露了隐密不好意思,反而问娘,俺说啥了?娘不好直说:你自己知道!秀莲一下扑入娘怀:俺就相中了疙瘩哥!你这就给俺去问。秀莲娘说你还小,当闺女要等人家来问,哪有你去主动问人的?秀莲说,你不问,别人相中了疙瘩再说就迟了!她娘又问她,你喜欢疙瘩甚?秀莲说,啥也喜欢!娘说,一个女孩子家说这话不嫌臊得慌?你相中了人家,人家不见得相中你哩!这事得有个先后,你占主动,要失体面哩!秀莲就在她娘怀里撒娇。她娘一直拖,四下里托亲戚熟人问寻,也说过好几个,可是秀莲压根不见面,说除了疙瘩谁也不找,与娘暗暗较着劲。这段时间,秀莲催着她娘过来跟你说,她拗不过女儿,叫承贵去劝说,也不顶事,才主动找我……你说说,咱疙瘩的命多好!不出门闺女主动问上门来了!不过,秀莲说梦话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对外人说……

疙瘩娘一听,心里踏实了。没缘法,咋能进了秀莲的梦里?秀莲爹娘都是实心人,秀莲待见自己的疙瘩,这是头一条!秀莲的父亲是队长,为人正直,做事稳当。秀莲两个哥哥,都分开了过,不在一起住,比彩凤家拖累小……都在一个队,结了婚婆家娘家都在自村,相互有个照顾,遇事都能帮办,这可比结了婚才从头揣摸试探好得多。疙瘩娘按住心里的高兴,说,那敢情好,俺问了疙瘩再给你回话!

二婶是个性急的人,没容疙瘩娘征询疙瘩意思,就腾腾腾地跑回家,拿出两双鞋垫来,说是秀莲专门给疙瘩的,早就背着娘给了她,只是没经秀莲娘准许,才没敢往过拿。疙瘩娘一看,鞋垫用彩色丝线织的,花是花叶是叶,活脱脱像真的一样。用它一比疙瘩的脚,大小正合适。疙瘩娘说,你先拿着,等俺疙瘩愿意了,再留。二婶说,你先给疙瘩看看秀莲的针线,不愿意也不当紧,找对象有愿意的就有不愿意的,相互有姻缘才行,光一个看准了对方,那叫单什么来着?对对,叫单相思。你我也不是外人,不愿意了,你给了我,我就告秀莲我没给过你。为了甚?还不就是为了成全这桩亲事?

疙瘩娘收好鞋垫。嘱咐二婶不要太性急,疙瘩那孩子有股子倔劲哩,我调对时辰问过了,就给你回话啊!

二婶便喜眉笑眼地走了。

疙瘩娘终于在疙瘩过生日那天向儿子提起此事。娘那天为疙瘩做了顿榆皮面河捞(当时村里每年只分十斤白面疙瘩家的白面已经吃完)。饭后娘便拿出了秀莲绣得鞋垫让疙瘩看。

 娘看着疙瘩问,喜欢不?

  疙瘩眼里一亮:喜欢!谁手这么巧?绣的活脱活像真好看!

娘抿着嘴笑着看一眼疙瘩说,等把她娶过来,天天给你绣!

疙瘩听了,心里咯登一下。才知道娘用话套他,便说,娘,俺是说鞋垫绣得好!又没说要娶人家……

咋哩?秀莲配不上你? 

疙瘩见娘又动了气,嘟囔着说,个子太……。

娘说,个子娘也不是没考虑过,可你在咱村看看,小个子女人有多少?她们不是照样生孩子?你挑拣甚?恁好的人家,找你是看起咱来……娘坐在炕沿边,头扭在一边,不一会扯起大襟擦眼泪:生生你爹死得早,我管不住你,你看你岁数一天大一天,一过这圪节头,想找也找不到……娘的命咋就这么苦……

疙瘩一看心就软了,便上前替娘揩泪:娘,你也得容俺想想呀……

娘给他说起透莲,疙瘩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平时,他从心里把秀莲当成小妹妹,压根就没找对象的心思。一是她比疙瘩小四岁,二是个头不高。娘一提起,他立马有一种滑稽感,忍不住想笑。见娘流泪才抑住了。

疙瘩对秀莲挺熟悉的,秀莲见了他就疙瘩哥疙瘩哥地叫。回队里劳动,朴篮比别人小,略重的活就做不了。她爹是队长,分配活时自然有照顾的意思。不过,秀莲也从不以为爹是队长就不卖力。她与人关系挺挨实。有一条就是特别爱干净。她的衣服、手巾、垫肩,啥时也是干干净净的。手巧也是队里有名的,过年呀,别人家结婚呀,都要让她给剪个鸳鸯戏水呀,并蒂莲,喜鹊登枝、孔雀回头看牡丹什么的。碰上两人在一起干活时,疙瘩总会像照顾小妹妹一样帮助她:担担时,叮嘱她少担些;一起间苗、锄地总会替她捎一截。她会很感激地望着疙瘩笑笑。农忙时,要挑饭到地里吃,她会把她娘带给她的窝头瓣一块让疙瘩吃。有一回干活,天下起了雨,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意思。人们便往家走,路上河水截了路,男人都敢过,秀莲说了甚也不敢,主动提出要让疙瘩背。河不大,疙瘩背着秀莲,有人便呐喊:疙瘩背媳妇了!疙瘩背媳妇了!疙瘩便有些慌,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差点跌到河里,好在快到了边,疙瘩像抱孩子一样把秀莲送到岸上!后来人们编了顺口溜:

疙瘩背秀莲,

秀莲软面面。

先是背贴胸,

一会面对面……

尽管人这样说,疙瘩心里很坦然,因为他压根没想要跟她谈对象。

过生日那天娘那么认真提出来,疙瘩心便吃了紧,说不同意可就顶好几个人的面子哩!二婶、秀莲娘、最难堪的是秀莲本人。整天在一个队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键是彩凤那头咋办?

疙瘩一天天地磨蹭。

二婶那头,真是等得有些急了,三天两头问疙瘩娘,疙瘩娘不好挡死话。她先把那鞋垫回了二婶:疙瘩这孩子就是没有个决断,三大棒也打不出个屁来!我再好好问问!

二婶说,嫂子,是不是疙瘩心上有了别人?

疙瘩娘怔了怔,没说彩凤的事:哪有哩?俺家疙瘩可不是那脚踩两只船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

疙瘩娘便催疙瘩:二婶来过又问了,你到底定了没?

疙瘩不吭声。

又过了一段时间,二婶过来拿出秀莲做的鞋让疙瘩试大小,捎带对疙瘩娘说,你可得快给我回话啊,要不秀莲问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有一回,还端来一碗黄米饭要疙瘩吃。疙瘩说,我不吃!疙瘩娘说,不吃,你给秀莲端回去吧!疙瘩说,你不要收人家的吃的,大远远的端着来,一街人都看到了?真笑人!我咋能跟秀莲说对象?!

疙瘩娘一听,便动了气:你咋不动心?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你二婶三天两头过来,那是秀莲主动让她来的!人家对你这么实心,你却给人家冷屁股!除了她个头小,哪一条配不上你?我就不知道彩凤咋连挂着你的心?三番五回给说你,你却给我拉锯般应付、你是想气死我才歇心呀?娘竟然呜呜地哭起来:孩他爹呀,尽怨你走得早,丢下我一人,我管不住自家娃了呀……我以后可咋活呀……

一看到娘的泪,疙瘩的心又软了。他上前拉着娘说,娘,俺听你的话行不,你不要哭了……

娘一听,止了哭,你给我表个态!

疙瘩犹豫抓着后脑勺来回走着,半天嘟囊道:娘,俺自个去止了秀莲那头!

疙瘩娘一抹眼泪:好,看你咋张那个嘴!

疙瘩盘算在什么地方跟秀莲摘脱。主动到她家里会碰上她爹娘的面,不好意思。当初疙瘩回到队里,就是秀莲爹让他当的小队保管。平时安排活呀,总是照顾他,定工分也比他的同龄人高。最让他感动的是,在前年,青黄不接家里粮食快断顿时,为他家调借到了五十斤口粮。让娘一提起来就感激不尽。与秀莲摘脱哪能当着他的面?与秀莲约个地方,又太显眼。正当疙瘩为难挠头时,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天妇女队长有事,疙瘩与几个老汉被队长指派与妇女们一起散粪。这种活是把田里的粪,用朴篮挑着均匀地散开。干活休息(当地人叫吃烟)时,人们便四下里找寻树枝点着生火。男人们抽烟,女人们也趁此机会找个背静旮旯方便。疙瘩是唯一的全劳力,便去捡柴禾。田块四周都是沟沟岔岔,疙瘩跳下地堰后在沟里捡树枝。本想主动叫秀莲与自己一起到沟里捡柴,利用这机会就能够把事说透,可是一看到了秀莲,她的心就跳,眼看着秀莲与其它人说说笑笑却张不开嘴。只好一人在沟叉里寻找柴禾。

突然听到了有人轻声唤他。一抬头,见不远处的秀莲向他摆手。他不免一喜,心想这可是说透的机会,就走过去。而秀莲等他走到她跟前时,没容他开口便一下拽住了他的手,这让疙瘩猝不及防,浑身着了火一样,生怕其他人们看到,下意识地朝了休息生火的地方看。好在沟深土棱早挡住了视线。他红着脸说,秀莲你……

秀莲说,你怕甚?

疙瘩把手抽出来:怕人看见了!

秀莲笑了,说:疙瘩哥,俺以后就不再叫你哥行不?

疙瘩说,行呀,叫不叫都由你。我是说……

秀莲说,说什么,俩口子对着人才不叫哥。仅咱俩时该咋叫咋叫。

疙瘩怔住了,不知道如何张嘴。他鼓起勇气说:秀莲,你还小哩……咱俩人说对象不合适哩……岁数差得多!

秀莲一听,朝疙瘩看一眼,她并未理会疙瘩的话,盯着疙瘩:俺爹比俺娘大六岁哩!然后生气似地一扭头朝沟里的土棱走去,脖上头巾掉到地上也没有捡……

疙瘩下意识地弯腰拿起头巾,追上秀莲说:给,给你头巾,你听我说……秀莲一直走到墙根,她突然扭回头,对着疙瘩说:给俺围上!

疙瘩的脸上轰地又像着了火,耳根发热,慌慌地又朝后头看一眼,见没有人,就弯腰给秀莲围,边围边说,秀莲,你我谈对象真的不合适……话还没说完秀莲就回头在他脸上 “撮”地亲了一口。

疙瘩愣着僵在那里,面红耳赤。秀莲笑笑,突然朝了疙瘩手里一塞:一扭头小鸟似跑上坡,朝干活人休息的地方走。

疙瘩立在原地,心怦怦跳,一看手里,是一块蓝手绢,看也不敢看,赶紧装到衣袋里……秀莲亲过的脸还在发烫,抹了一把,印子还在,再次揉揉,确信人不看出来,才弯腰收拾柴禾朝休息的地方返。

当他回到那里,生着的火柴快着完了。

几个老头问疙瘩,咋走了这么长时间才捡这点?他低着头说,没走对地方!

秀莲笑着替疙瘩解围:俺看到玉柱岔到沟里逮山鸡来着。别的女人一听秀莲这话,反而觉得诧异,很快意识到其中的意思:然后恍然大悟地叫起来:噢—噢,秀莲,啥时吃你的喜糖?

秀莲捂着嘴笑,不吭声。人们转而问疙瘩。

疙瘩连连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人们哪里信:秀莲都认了,你还装模作样个甚?

怕是你俩刚才去亲嘴来吧?

疙瘩脸通地红了:真的没有!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妇女们哈哈地笑着,又与秀莲开起了玩笑……

疙瘩真不知道那天上午是咋过去的。

那天晚上,疙瘩娘满脸喜气地跑进屋。显然是下午的风声传到了娘的耳朵里。她对疙瘩说,你二婶都告我了。我思谋着你是想通了!这就对了,也如了妈的愿,秀莲生就是你的女人,要不咋会那么待见你?

疙瘩知道娘又误解了自己,低声说:娘,那只是秀莲愿意。俺想都没想!

什么?你说什么?

疙瘩说:娘,我与秀莲不合适!

不合适你咋不当着众人的面说清? 

我说了,她们都不信!

不信才对哩!娘的口气软下来:不要再跟娘隔撂了,你得赶紧去摘脱彩凤那头!要不人要说你脚踩两只船哩!

疙瘩说,娘,你不要逼俺行不?

娘说,你是想咋哩?都到了这份上了还二心不定?

疙瘩说,不是定不定心,而是压根就不愿意!

娘气得嘴唇直哆嗦:好好,罢罢罢,我我不管你了!一队上下的人都知道了,你去想吧,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你该咋就咋……说完走出了屋。

夜里,疙瘩怎么也睡不着。白天的那一幕一直在脑子里转。真没想到秀莲主动亲了他,还给他塞了手绢,这可是她的信物呀。说明秀莲是铁了心要跟自己的,要不她哪会轻易出手!退给她太难了!疙瘩从口袋掏出手绢,偷偷放到褥子底下,白日干活万一掉出来就不好了……彩凤那头怎么办?不去秀莲家摘脱,就得到彩凤家摘脱!真个为难呀……

迫于娘的压力,疙瘩好几次鼓足勇气想到彩凤家摘脱,夜里挖空心思想好的法,一到天亮了,就没有勇气去张嘴。一路过彩凤家门口,腿就有发软的感觉。彩凤的两个妹妹在上学路上见了他,还和以前一样亲切叫他哥……他甚至不敢在早上去挑煤了,怕碰上彩凤。想想在学校彩凤对他那么好,一起坐了四年的桌子,一桩桩往事是那么清晰温柔地在心头浮起……我咋能对他说摘脱两个字!

于是,疙瘩就磨蹭着,嘴上答应着,哪家也不去摘脱,收工回了家,哪也不去。娘问了他几回,他也是哼哼哈哈故意找借口应付着。

这一天,娘告他,秀莲那头又在催。她已经盘算好先请介绍人二婶与秀莲一起到家里来看看,吃上一顿好饭,然后再找风水先生“眼镜”,看下结婚的日期,就正儿八经开始操办。队长也从他家里拿过几斤白面过来。

疙瘩却嘟囔着对娘说,彩凤那边还没有摘脱哩!

娘知道疙瘩的性子,这一回并没有动脾气:你为难,娘就去!

疙瘩一听站起来:不不,你可不能去!

为甚?

彩凤娘可不是好惹的。

疙瘩娘两手一摊:你不去,又不让我去,你说说你,你到底是想咋哩?咹?我、我咋就生养下你这没决断的儿?

娘在地上来回走着,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腿:人忙无知哩!你看咱娘俩傻不傻?彩凤娘没主动上门来说,压根就没有摘脱不摘脱这一说呀!娘给你做了这个主,别跟彩凤去说了!有了甚事娘担着!

疙瘩说,娘,你看你,彩凤娘虽没上门说,我与彩凤心里头都知道的呀!是怕你不同意,我才拖着的。

娘说,心里知道,也得挑明!没定亲就不能算回事。再说定了亲的也有退了的。一根柳树上能吊死人?!

疙瘩说,娘,这样做不好么,对不住人家。

娘说,这么说,你跟彩凤有了不干净的事?

疙瘩一听脸一热,看你说些甚?我是那种人?!

疙瘩娘又说:她给过你信物什么的没有?

疙瘩摇摇头。

这就对了。

秀莲给你了没?

疙瘩便有些支吾地说:没,没有!

疙瘩娘哈哈笑了,褥子底下那是甚东西?

啊!疙瘩不由红了脸:那是秀莲硬塞给俺的!

娘说,这就对了,你收下了,你就是答应了;不答应,你就当天退给人家!这点道理都不知道。你娘跟你爹的信物是一双镯,愿意了就没有退!话到此为止,从现在起,可别再拉黏痰扯鼻涕日哄我!早了断,早歇心。你这孩子,啥都好,就这一条没跟你爹!好了,这会你就去摘脱,你不去,娘可不饶你!

见娘动了真气,疙瘩走出了门。

彩凤不与疙瘩一个小队,是属于三队,住在村西头。看看天色还早,他便故意绕着村边走。他怕人看到,故意放慢了速度。

天一天天变暖,柳树都努出了星星点点的芽,风吹在脸上暖融融的。干活的农民们都已经回了家,各家屋顶上开始柔柔地飘起了炊烟。偶尔碰上熟人,疙瘩就打个招呼。脚下不由自主地朝了彩凤家走。他惦着彩风家的煤已经烧得快没了,早该去帮着挑些了,要在平时,他会走得很快,可是今天,他的腿像是被什么粘着!

他在犯愁。不是一般的愁,而是非常愁。记得在煤窑上往家挑煤时,他与彩凤在半路歇息,彩凤边抹着汗说,疙瘩,你这人啥都好,就是遇事做没个决断,你说咱俩的事,你老不对你娘点透,要拖到啥时辰?疙瘩一听脸便红了。就是!自己是个男子汉,咋就没有决断呢!以后可得把这脾性改改,要不彩凤跟自己一辈子,遇事就要犯心病?他憋了一股气,看看前后路上没有人,就大声说,谁说我没有决断?我现在起誓,我这辈子就定了娶你!彩凤当时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是早就想听到他这句话,脸也胀得飞红,你、你咋这么大声说话,不怕人听到?说完,挑起担子朝前走,到了她家门口竟然忘换担子!他与彩凤的事要是早跟娘说了,哪会走到这一步……疙瘩越是朝前走,觉得两腿越沉重。他不敢想像彩凤听到他的话后会怎样,还有她娘,想想就发憷。

他看到了彩凤的家,屋后那棵老榆树枝杆弯曲,像是在朝他打招呼。平时到彩凤家,顾不上看它,而现在…… 他生怕彩凤从街门出来……得赶紧离开。这么早回去,娘又会骂自己,去哪儿呢?疙瘩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出工时碰到了他小学时的同学贵堂,对!到他家里聊一会。

贵堂家可宽畅哩,是个四合头大院。家境在全村数一数二。贵堂的两个哥都在阳泉煤矿,端了公家的饭碗,贵堂是最小,姐姐已经出嫁,人常说吃饭穿衣亮家当,贵堂在班上成绩很好,衣服也是班上最好的,贵堂的一个叔叔在县里当干部,就是凭了这一点,贵堂在县里念了初中,后来就进城当了工人。

进了院,疙瘩大声叫贵堂。东房的贵堂娘撩起门帘,见是他,呀,疙瘩呀,你可稀罕,快进屋,快进来!

疙瘩跟着贵堂娘进了屋。贵堂正吃饭,吃的是白面条,有一股香味直窜疙瘩鼻孔。疙瘩娘热情地招呼疙瘩。问他吃没吃,贵堂当然说自己吃了。贵堂非常客气地让坐,掏出纸烟让疙瘩抽,因为是同学也就不客气接了过来。闲说了一阵后,贵堂娘插嘴:你啥时候办喜事?

这一下可就捅到了疙瘩的心上!他说:婶子,俺可比不得你家贵堂,条件恁好,谁愿意跟呢?

贵堂娘一听,哈哈笑着:你个疙瘩,还掩藏个啥?哪个不知道你跟彩凤好,这都多长时间了。听大娘一句话,年龄都不小了,赶紧办了吧!

疙瘩一听,心里不由一紧。彩凤的事贵堂娘都知道了,他要去摘脱,人们肯定要数落他脚踩两只船!他对贵堂娘说,婶子,俺家啥都没有安排哩。说完赶紧引开话题:老同学,想必你有了目标了吧?

贵堂娘说,正说着哩,办事肯定会比你迟。你跟彩凤定了亲么?

疙瘩说,没哩,没哩!疙瘩不敢多停留了,怕万一来个人,他与彩凤的事会嚷嚷得更远,与贵堂说了些闲话,便赶紧回家。

他在自己家门口的槐树下又停下了,这时回去怎么向交待?他想编造些借口,哄过今天,等明天再说……别人找对象也是这么难吗?咋轮到自己就这样……

他又回到民校前,来来回回地走,消磨着时间。觉得功夫不早了就回了家。娘问他,摘脱了?

面对娘,疙瘩想出的借口全说不出口了。他嗫嚅地说,俺去了趟贵堂家……

娘说,好呀,你不去摘脱!,又不让我去给你摘脱,掉鬼二十三哄我!好,你哄我,我这就去死,我死了,也就用不着去摘脱了……娘便哭起来,

疙瘩说,娘!俺一两天去行不行?

第二天,队长安排他还是领着几个妇女老人到大沟河锄地,春天了,地里野草在播种以前要除掉,捎带散粪。他到了工地心就提着,生怕秀莲也来干活,他到工地最早,一个个地等。还真如意,好在秀莲没来。基本还是那天原班人马。他故意问道,秀莲咋没来?

那些妇女们说,疙瘩你装什么蒜?秀莲没告你?

没有,没有呀!

人们对他的话很恼火:你又哄俺作甚?

一个叫鱼妮的,平时与秀莲关系最好,她对其他人解释说:也可能秀莲做新衣服没告疙瘩,这也正常。不过,我说疙瘩,真没告你也没甚。不过,你可不能吃着碗里看着盆里的啊!

你,你这是啥意思?我咋地看着盆里的了?疙瘩说这话时耳根发热,脸就先红了,底气自然也不足。

鱼妮对疙瘩笑笑:想你也不是那种人,要是那样,你可真对不起秀莲!

这时,那些老头们陆续来到工地,话题才岔开。整个下午,疙瘩老是想着鱼妮的话。

下午临下工时回家的路上,鱼妮朝疙瘩使个眼色,要他留在后头。两人与其它人故意拉开一截距离。鱼妮压低声音单刀直入问疙瘩:你是不是跟彩凤还没摘脱?见疙瘩不作声,就说,我可是听到了不少人说闲话的,恐怕也传到了二婶耳朵里了!村里有人编了顺口溜:

“疙瘩疙瘩,

两头活塌,

亲着白的,

搂着黑的;

白是白,黄花菜,

黑是黑,蜜疙瘩!”

疙瘩一听,脸轰地发烧,就说鱼妮姐,俺娘早就告俺去摘脱,俺没敢去,主要是怕彩凤娘哩……要不,你、你给俺去摘脱……

鱼妮说,你看你疙瘩,都到了什么时辰了,还脚踩两只船?我算甚?这事非得你自己去不成,我去,不是背了萝卜寻擦床自找骂?!人家秀莲那么真心对你,定亲手绢都给你了……你可不能昧了良心呀……

鱼妮姐,你、你看我是那人?

是不是,你得做出来让人看呀……

这天下午收工早,疙瘩娘还没有做好饭。疙瘩在屋里憋闷得不行,就出了屋子,又不能在一个地方老停站,便顺着小路拐向村民校的空地略散散心。不一会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孩子朝他跑来,两只辫子一甩一甩的,是彩凤的妹妹荣荣!她喘着气对他说:疙瘩哥,俺姐叫我告你今天黑晌到俺家一趟。

有啥事?

俺不知道。

疙瘩问,是你姐叫我还是你娘叫我?

荣荣说,都叫你来着。

疙瘩又问,告诉你姐我没有空。

 荣荣说,你这不是歇着哩?

 告诉你姐,我有事。

荣荣倒着身子用奇异的目光打量了他好一会,笑了。并不听他解释,或者是觉得这理由根本不算理由,就又说一遍:快点啊!然后倒着身子走几步后才扭转跑开。那意思很明显:你敢不去?我姐才不会饶你! 

疙瘩回到家娘还没回来。犹豫一会,还是朝彩凤家走。这也头一次叫他到她家。好,趁这机会去,比自己主动去寻上门摘脱好。想到鱼妮的话,疙瘩的心突然硬起来:娘说的对!其实没有定亲就不算什么,至少不能算脚踩两只船!况且,彩凤娘作为大人没有登门跟俺娘说这事,责任不能全推到俺身上!

未到彩凤家,远远就闻到了股子肉香味,是彩凤家来了客人?这年月,在村里人家吃饭不是粗粮就是糊糊饭,连白面都很少 吃更不用说是肉了。像贵堂家的光景毕竟是少数。疙瘩进了彩凤家,香味更浓了。

果然是彩凤的叔叔成录、本家一叔伯哥在桌子旁边等着。见疙瘩进来,彩凤的娘马上让坐:疙瘩,你快坐。你这都有些时辰没来了。要不,也不打发荣荣去叫你。叫你来,家里没啥好招待的,彩凤他叔跟贵堂爹借了几斤白面,我杀了一只鸡,为你做了肉稍刀切面。你与俺彩凤这事本来是由她爹张罗,可他人殁了,就叫她叔与哥过来,今天算是说话落音的日期。定亲本应该由男方操持的,可考虑到你家,也跟我差不离,你爹也早早去世,咱就不死按旧道道了。明说了,这不是定亲,也算是落音话。正式的定亲在哪天,你回家跟你娘商量,再告诉我。我好登门跟你娘确定。你跟彩凤,也不是三天两半日的事,我心里清楚,众人也都有眼哩。有人问俺,还等靠个甚?彩凤大了,该是办事时候了,我说,孩子们的事自己做主;彩凤不说,我也不能乱张扯。前些时,彩凤给我说了,我才定了。你对俺彩凤好,俺心里有底,咱两家就是缺个主事的男人……不过,也算门当户对的。今日个叫你来坐坐就这意思……说完扭头叫道:彩凤—快端饭来。

成录与彩凤的叔伯哥招呼疙瘩坐下。彩凤端两碗饭过来,她把碗放到了桌上。彩凤好像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一件印花布衬衫,蓝底白花,很是好看,脸色似乎也没有先前黑了。他把碗放到桌上,有些羞涩,扭头就出去了,中间没忘朝疙瘩脸上飘一眼,可见她心里有多幸福!

疙瘩心里却如同开了锅一样乱翻腾,他推着碗对彩凤的叔叔成录说,你吃,你先吃!

两个你来我去推让着。这时,彩风又端来第三碗饭,才停止了推让。

白面饭平时难得吃上,更不用说有肉稍了。很快响起稀里哗啦声响,那香味可真诱人。

疙瘩用筷子拨拉着,没有食欲。

他还在为如何摘脱而苦恼。两人见他没动筷,抬头吃惊地问:你不会是不吃肉吧?

噢 ,对对对,我是不吃肉……疙瘩没想到成录无意替他想出了理由。

成录就唤彩凤娘:大嫂你过来,再煮一碗,不要上肉稍,疙瘩不吃肉。

彩凤娘满脸歉意:你看,你看,我咋没先问问疙瘩。这好办,我去换了稍!

很快,就又端一饭过来。这下子,疙瘩没话说了,只好吃,其实那肉味的香早已经把食欲调起来,想想吧,要在平时,早已快下肚了,白面肉稍太稀罕了!

不过疙瘩还是吃不下去,用筷拨拉着。像是在饭里寻找什么东西。

等到成录与彩凤哥吃完两碗时,疙瘩还没有吃。

这下子,人们可都觉得奇怪了。

疙瘩离凳子蹲到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开了。

这可把人吓愣了,彩凤娘与彩凤都过来。人们围着疙瘩问,疙瘩你咋哩?病了,要不要叫保健站的世文来?

不不,我没病,我……我……

你到底是哪里难受?

快快,到炕上躺躺,彩凤便去扶疙瘩。

几个人上前亲切地询问疙瘩为什么要哭?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一定是有了委屈事。

好一会。疙瘩才说出了他要与秀莲定亲的事!

这一下,一家人愣了!

彩凤一下跑回到里屋,呜呜地哭起来。

彩凤娘一时间发了怔,手指哆嗦地指着疙瘩,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突然呼地上前一把抓住疙瘩的领口:你、你个疙瘩,你耍笑谁?你害了俺彩凤!你与俺彩凤来往多长时间了,这会却又撇了她找秀莲?你、你为啥不早说?你……你把俺彩凤当二五眼了?你脚踩两只船,你还成个男人?你让彩凤以后咋往人跟前走?我的妈呀!彩凤娘坐在炕上哇哇哭起来。

里屋的彩凤听到娘哭,跑出来,指着说疙瘩的脑门:你听着,你头脚跟那秀莲定亲,我后脚就死给你看!

疙瘩一听,慌得嘴唇罗嗦:彩凤,你可不能死,你不要死……我还定亲……我还没跟秀莲定亲哩……

彩凤的叔叔成录,指着疙瘩的脸说,你还算个男人吗?你听着,你要撇了俺彩凤,小心我剥了你皮!你回去跟你娘说,立马跟秀莲摘脱,你不要以为俺哥死了史家就由你欺负!

疙瘩灰溜溜地离开彩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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