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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小说」王长英|摘脱(中)

作家

干线

摘脱(中)

疙瘩回到家后,娘正盛饭等着他。疙瘩把实情说了。

这可把娘给吓坏了,她先是说彩凤娘的霸道,又说她娘咋这势厉害?定亲本是两家协商,谁见过由女方定?忙着快要定亲了,却不来提前见俺?把我这当娘当成甚了?疙瘩爹死了,我还活着,你不是也没了男人吗?彩凤赖着俺疙瘩,反说俺疙瘩脚踩两只船哩。老天爷呀,我的命咋就这么苦?找对象本是攀亲,可亲还没成却攀来了霸道!怕煞个人哩!她家彩凤真个要是因为这去死……当初疙瘩就不愿意与秀莲说对象,是我硬催他去彩凤家摘脱,才捅下这漏……一闹腾,让秀莲知道了,我可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疙瘩娘只好连夜请来当家的两个叔叔明善、明锁过来。经过一番商量,先征求疙瘩的意思愿意娶哪个。

疙瘩见大叔大伯们都在,坐在那里半天不吭声。从内心讲,他是愿意要彩凤,可现在秀莲那头也没摘脱,以后又会闹出啥事来? 

疙瘩的叔叔,见侄儿不吭声,便对疙瘩娘说,这事不好一时决断,想好了,再让俺俩分头去道话吧。

这一说,疙瘩娘用拳头捣了一拳一直憋着不吭声的疙瘩肩膀:好祖宗,当着你叔叔们面,你快说句痛快话呀!

疙瘩一抬头,眼里像是流了泪:娘,俺、俺还是愿意要彩凤……

疙瘩娘一听,扑腾一下跌在炕上:好你个挨刀鬼!二心不定,踢打个干净!好,好!娘依你,娘不违抗你意思……我、我咋不敬着祖宗来,养下你这么个颤心忽塌的儿?

疙瘩叔叔从旁劝道:大嫂,这事你还得听疙瘩的,是他跟彩凤过,不是跟彩凤娘过……你也跟不了孩们一辈子,秀莲爹娘那头俺去说……承贵俩口明白事理也能体谅咱……

疙瘩娘泪就流出来,她托着炕坐起来说,我咋见二婶面呀……

后来,疙瘩的叔叔商量出一个折衷的办法:为了不落脚踩两只船的名声,分头到秀莲与彩凤家,说疙瘩暂时不找对象,两家谁也惹不着,把事晾晾会好些。

临走时,疙瘩娘把秀莲爹拿过来的白面让疙瘩叔叔捎回去:俺动也没动,面袋子也是人家的。千万不要当着秀莲面说,那妮儿心重,她爹娘从小宠惯,怕受不了这刺激。

明善、明锁各通知一家。

明善先到了彩凤家。彩凤娘余气未消。

昨天夜里疙瘩到她家后,她满心欢喜。为此她进行了精心的准备。提前把彩凤叔借的白面分成两份:一份准备办喜用,一半给做了刀切面,提前把家里的一只鸡给杀了。怕疙瘩吃了饭便提前打发荣荣去叫,请来彩凤叔叔与叔伯哥过来,算是见证。她想,过几天再正式到疙瘩娘那里提亲。这之前没上门提亲,一是彩凤不久才跟她说起,二是她也要好好掂量掂量。三是还要称称疙瘩娘的劲。看她等得等不得。若等得了,说明母子俩在乎她家彩凤,若是等不得,也早该显露出苗头。提亲跟定亲一样,也就是走个道道。万万没想到关键时辰疙瘩却说出这话来!实实是朝了她心窝里捅了一刀!

彩凤娘的火气仍呼呼直冒,根本没有明善说话的份,她在地上一跳一跺地骂:疙瘩是个骗人精,他娘跟着欺负人……彩凤从厨房出来,两眼红肿,好容易才劝住了娘。明善告辞,彩凤娘依然没忘记说,回去告诉你嫂子,我恨她……

再说明锁。按了着嫂子的吩咐,先打发孩子看过好几回。因为要退回那白面,不能当着秀莲的面留。秀莲总在院子里绣鞋垫子。她已经绣了九双了,要绣够每人十双,意思是她与疙瘩的婚事十全十美!她还要赶着绣,因为还有好多的针线话要做,比如疙瘩穿的鞋呀结婚那穿的衣服、红头盖、红兜肚呀……都要绣花哩,这要花功夫哩,因此他告诉爹说,她不出工了。

明锁只好改在晚上。

承贵俩口听了,先是一惊。继而脸就沉下来,承贵吧达吧达抽烟,眉头搀着个疙瘩;秀莲娘脸立马寡白寡白的,泪就流出来。咋?咋到了这时辰才吐这话……

秀莲爹开始把怨恨聚集到了疙瘩身上:疙瘩平常做事也挺实在的,随随和和,像个小妮子,没想到还有脚踩两只船的花花心!咋不早点说?我还以为他跟彩凤断了才跟秀莲说起。她娘也真是的,疙瘩不说她咋也不早说?……承贵思来想去,后来还是把原因归落到疙瘩没有主见。秀莲找疙瘩在队里早已经嚷成风,队里人都问他哪天给闺女办事,说要吃喜糕哩!这以后咋跟人解释?脸面真个灰哩!……这还都不当紧,关键是如何向秀莲说!

俩口还要说什么,秀莲在那个屋唤娘,玉锁便赶紧离开。

那天夜里承贵俩口子大半夜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濛濛亮,鸡叫了四五遍,东边的山头已经亮出了金边边。家家户户已经传来了开街门的吱扭声。老婆们倒尿盆、放鸡窝里鸡;男人们开始上茅房……

彩凤娘急冲冲地朝了疙瘩家走来。她的头发乱篷篷,咬着上唇,腰上系着围腰,一只胳膊绾着半截袖子,两脚腾腾地跺得街都颤动了,在路上碰到了熟人问她要到哪,她也顾不得回话。有好事的,便悄悄跟着看热闹。

彩凤娘来到了疙瘩门前的柳树下。不一会,街门开了,出来的却是疙瘩的弟弟与妹妹。他们背了书包要去上早学。看到彩凤娘后,诧异的目光对看了一眼,正要走开,被彩凤娘上前拦住:快把你哥叫出来!

疙瘩弟弟扭头朝里喊:哥,有人寻你哩—喊完便朝学校跑去。

疙瘩挑着朴篮要出工,听到弟弟喊,也没当回事,前头一只朴篮刚出街门,猛然看到外面的彩凤娘两眼瞪着他。他怔了一下,赶紧往回倒,朴篮被半开的街门绊着摘脱,扁担一翘掉到地上。

彩凤娘哈哈冷笑道:好你个疙瘩,你还是个男人?你耍笑谁哩?啊!你以为昨日个走了就没事了?打发你叔叔过来糊弄了俺就没事了?你哄鬼去吧……

这一骂,疙瘩娘便听到了,她从厨房出来一看,是彩凤娘,便推一把要往回返的疙瘩:你躲甚?她要吃了你不成?咱做下啥事了?她对彩凤娘说:既然你家彩凤找俺疙瘩,咋不上俺门来提亲?你是拐了?还是瘸了?你不提亲,俺等到你甚时?一打早就截住人,你还想吃了个人哩?

彩凤娘说:你娘俩合伙害爆人!脚踩两只船,不成个东西,为啥勾扯俺彩凤?是条狗来,也得先分个先后吧?

你骂谁?你骂谁?疙瘩娘回头叫疙瘩:你、你把这母老虎给我赶开!

疙瘩哪见过这阵势?胳膊发抖,回头低声地说:娘,咱不跟她一般见识,咱不跟她嚷……娘一听疙瘩这话,火气就更大了:你不去,让开,让开!我跟她拼了!

说着要绕转疙瘩朝彩凤娘扑!

疙瘩着了急,一下冲到前,把娘护到身后,对彩凤娘说:你快离开俺家,这像甚?打早就过来……看人笑话……

娘以为疙瘩要去推彩凤娘,不想,儿子只挡在中间,用手护着不让双方碰着。像玩猫扑老鼠一样,左躲右闪。僵持了一会后,彩凤娘站定,用手指着疙瘩:你还嫌弃俺彩凤?地上尿股尿照照自己,你是什么好东西?俺告诉你,你耍笑俺彩凤,有你的后悔时辰……

疙瘩说,俺、俺也不忍心跟彩凤摘脱么……

疙瘩娘看疙瘩的话软绵绵,嘴唇哆嗦着,大声说:实话告诉你,昨天夜里,疙瘩他叔叔过来,俺疙瘩还愿意找彩凤来着,今日个看你这架势,没门!

彩凤娘笑笑,呀呀,这么说倒是俺彩凤粘你家疙瘩了?鞋帮做了帽檐,自看自高……

疙瘩在中间左看看,右瞅瞅,跺着脚说:不要嚷了好不好?全怨我,是我不好,是我谁也不想惹,才成这样;要骂,就骂我……

声音惊动了周围的邻居,早晨出工的人都围着看。疙瘩的叔叔与二婶过来,先把疙瘩与疙瘩娘劝回家,然后对彩凤娘说:你这是闹腾甚哩?疙瘩的事俺不是上门给你说过了,一打早就上门骂人,也太过份了……闹腾一顿能顶啥事?

彩凤娘见这么多男人在一边,再闹怕吃亏,可觉得气还是没出尽,便呜呜哭起来。边哭边拍打着两腿:你们欺负俺没男人,你们心真狠呀……当她路过秀莲家时,突然停了哭,却秀莲秀莲大声叫起来

人们一时都愣住了,心都悬起来。都朝秀莲家街门看。担心彩凤娘当着秀莲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希望秀莲呐喊也不要出来。

可是事实偏偏不是这样。只听街门支扭一响,秀莲出现在门口。大概她刚刚梳洗过,黑黑的辫子在胸前搭着。白白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朝这边看。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平静地望着彩凤娘:婶子,您叫俺?有甚事?

彩凤娘说:秀莲,我告你,疙瘩原先跟俺彩凤谈对象,谈了二年哩,不知道你清楚不清楚?直到前天他还到俺家,我给他做了白面条,他吃下半截突然说她娘要让他与你定亲哩!你说说这不明明是脚踩两只船?不要看他长得白白净净!是个骗人精哩……正说着半截,秀莲娘走出街门,一看这情景,赶紧拉秀连回家。秀莲挣脱母亲:俺不回!脸上平静异常,朝彩凤娘走去:婶子,你不要忙走,有甚就都说完么。

 秀莲的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吃一惊。可看不出小个秀莲还真能沉住气!

 彩凤娘也被秀莲怔住了。她重复着刚才的话:我就告诉你,疙瘩是个骗人精……他骗了俺家彩凤,不得好死!

秀莲笑笑,对彩凤娘说,你的话,俺听清了,疙瘩是不是骗人精,俺知道!骗没骗你也不能光听你的,你当娘的是着急;我要是你,更着急;他要是骗我,我也饶不了他!

彩凤娘叫秀莲出来本想是把事挑起来,让疙瘩秀莲都难受,没想到这小妮还不吃这一套!她继续高声说,他因为啥骗了俺?还不就是因为你母猫叫春一样,拉挂得紧,让他闻着骚味,才把俺彩凤抛了?

这一说,秀莲脸涨得通红。她说,你、你咋个能说出这脏话来?俺真后悔叫你婶子!你回家先洗洗你的嘴再出来……说完主动拉着娘回家……

彩凤娘两手拍着屁股还要骂,突然听到了有人哭喊着叫娘。回头一看是彩凤妹妹荣荣哭着跑来:娘,快回家……俺姐她……喝了六六六……

啊,彩凤娘一阵激灵,甩开了二婶,腾腾腾朝家跑去。

疙瘩叔叔到彩凤家捎话走后,彩凤又气又恨。一夜没睡,她从小跟疙瘩在一起,两人同一张桌子念书,心里谁不知道谁?哪想到他处下这事?你咋不告我一声?再忙也能抽出这时空来呀?你要早告诉我你跟秀莲好,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俺可是一付心情在你身上呀!按疙瘩的为人,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一定有人逼着他这样,可不管咋为难,也要跟我通声气才对呀!这不是看俺娘与俺的笑话?俺以后还咋见村里人?越想越没口。本想在早晨与娘好好说说话,商量商量以后咋办,可娘刚刚还在厨房,转眼却不见了,坐着的锅刚端下,人却找不到,她上街寻找,便听到了娘的骂声,娘呀娘,你咋这样?这不是当众出自己的丑?她回到家,便喝上了六六六……

疙瘩正在家里劝母亲,二婶突然跑进门,大声叫着疙瘩的名字:不好啦,不好啦,彩凤喝了六六六啦……

疙瘩马上跑出院,二婶也告诉了他。疙瘩头根发炸,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那天彩凤是对他说过他要嫁秀莲她就死给他看的话,他以为是一时的气话,没想到真的……她一死,责任可全栽倒自己的身上!说不准要抵命哩!疙瘩拔腿就彩凤家跑,跑了半截回头呐喊二婶赶紧准备一辆小平车送到彩凤家。疙瘩边跑边想,彩凤喝下农药咋个就吐出来?在医院要洗胃,可哪有洗胃的东西?哪顾得多想,很快到了彩凤家。

彩凤家里乱作一团。疙瘩从人圈里挤到彩凤家窑洞,只见彩凤躺在炕上,打着滚,哎哟、哎哟地叫着;彩凤娘又哭又叫,我的彩凤呀,你、你咋寻短见呀,是娘害了你,娘不出去,你、你哪能喝了药呀,我的彩凤……

四面围着的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彩凤的叔叔成录大声说,还愣着作甚?快去叫世祥 !有人说,已经 去叫了—

不一会叫的人跑回来:世祥不在!

一时人们没有主张。

疙瘩扑到了彩凤跟前:彩凤,彩凤!你、你咋这样?你哪里难受?

彩凤见了疙瘩,脸越发黑青,头扭到一边不看,只是哎哟哎哟地哼着,我、我难受……我要死了……

眼前这一幕倒提醒了一旁的疙瘩。他猛然想起玉锁叔在六零年挨饿吃了苦杏仁油后的样子,是世祥从茅房里勺了稀大粪往嘴里罐,才把油吐了,捡回了命……

想到此,疙瘩大叫:快掏稀大粪来……人们不知道疙瘩说甚,彩凤娘一看疙瘩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疙瘩推到一边:你个狗东西,你胡念八样个甚?生生你害了俺家彩凤呀……快滚!

疙瘩爬起来,说,快让彩凤往外吐吐……

彩凤的叔叔承录大骂道,你还有脸来?

你们听我说,疙瘩在地上仍然坚持:你们快先让彩凤吐了那药……要掏稀大粪水灌……

这一说,人们才知道疙瘩的意图,可是如何掏稀大粪?

人们慌作一团。疙瘩跑出院,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是踩到了鸡屎上。脑子一闪用两个指头朝稀鸡屎上抹一下,迅速跑回屋,他的力气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用力拨开人,扑到彩凤跟前,大声喊,彩凤彩凤,快张开嘴!快!彩凤不知道要做什么,哼着,不张,疙瘩大声说,你快张开嘴!彩凤娘这时也跟着说,快、快张嘴呀!

彩凤只得张开。疙瘩这时像个指挥者,叫人拿来擀杖,伸到彩凤嘴里,以防再次合上;疙瘩把抹了鸡屎的食指伸到彩凤嘴里。朝喉咙里来回伸着,彩凤一闻,喉咙一痒,胃便搅动起来,一扭身哇哇吐了几口,疙瘩躲闪不及,全吐到身上,浓烈呛人味扑面而来,疙瘩不管不顾,喝令不准抽了擀杖,继续在彩凤嘴里搅着,接着又吐了几口,直吐得彩凤头歪在一边,疙瘩才把手抽出,叫人拽了擀杖……

一旁的人呆呆地看着。

疙瘩把手指在衣服上一抹,对身边的承录说,快、快往医院送。

这时人们才想到了用车。这要去哪里找车呀?

刚出院子,就见二婶与疙瘩叔叔拉着小平车进了院。二婶把疙瘩娘给她的五块钱塞给疙瘩,以防急用。人们把彩凤抬上车,盖了一支被,疙瘩在前,成录在后,拉起车便走。彩凤娘不一会便跟在后头,一路小跑朝医院而去。

到了乡医院,一听说喝了药,便不接受。只好拉着到县医院。医生一听,马上要洗胃,疙瘩把情况说了后,医院便抽血化验,然后输水,不一会化验结果出来,没事。医生说多亏在家里吐了,要不,走不到乡里就要了命。

彩凤与疙瘩成录长出了口气。

仅彩凤在屋里时,疙瘩对彩凤说,你、你咋就真喝药?我对你起过誓的,只是俺娘硬逼俺要跟秀莲定亲才……你咋就抗不过个事哩?那不是还没有定亲!就是硬定了也有退了的……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俺就是跟着你去死也洗不清呀……

彩凤也在一边流着泪,瞅着疙瘩,低声说,疙瘩,你甚也别说了,我心里清楚,你先把衣服脱下来,等俺娘回来给你洗洗……

疙瘩说,彩凤,你可要记住俺起的誓……

彩凤朝疙瘩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彩凤要住院,彩凤娘要疙瘩回家,她的脸上仍然恼悻悻的。疙瘩便把五块钱掏出来给彩凤娘,彩凤娘没接,成录接过来:疙瘩用不着你了,你回吧!

疙瘩便回了家。

这事,很快在村里传开来。人们议论着:这事一半得怨疙瘩!想找这个,又舍不得那个,不想得罪这个,又不想惹着那个,和稀泥才出这么大的事。另一半得也有他娘的错;还有这秀莲也够 缠人的。不过,多亏了疙瘩,要不彩凤命也没了。快嘴人立马编了顺口溜:

白奶头,黑奶头,

疙瘩都想揣在手。

东伸手,西伸手,

到头闪了两只手。

彩凤喝了六六六,

秀莲挨骂扭了头。

哪个要跟疙瘩走。

正儿八经有看头……

十一

那天,疙瘩从医院回到家已经是黑夜。把医院里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听说彩凤没事后长长地吁出口气:老天爷啊,多亏没出事,要出事,还不把你抓去坐牢。疙瘩呀,彩凤这头好歹是没连挂了,可秀莲那头咋办? 

疙瘩当夜睡下,脑袋里老是转着这事。母亲说彩凤那头没连挂?才不是呢!不是娘逼得紧,他才不跟彩凤摘脱!我已经跟彩凤表了态,现在必须跟秀莲摘脱!要摘脱,就要想办法把手绢还给秀莲!想到这里,疙瘩从褥子下拿出手绢。在灯光下,他看到上面两个活脱脱的鸳鸯,身了紧挨,脖子相贴,绣得真好!那水纹,那翅膀,像真的一样,这要费她多少功夫呀!她是实在把自己当成了她的男人才这要用心绣的呀……彩凤娘泼妇一般地骂我,本意是故意刺激秀莲,让秀莲恨我、骂我,死了嫁我的心。没想到她不相信我骗人!……秀莲呀,我真的一直在骗你,因为我不能欺骗自己的心呀,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觉得你更像是我的妹妹呀,我绕不转这个弯来呀……疙瘩把手绢叠好,装到夹袄袄里的贴身口袋。

上午劳动是锄地。不知是什么原因,又是他与撒粪的几个老汉与妇女们在一起。

疙瘩觉得人看他的目光很别扭,都知道了他送彩凤到医院的事,却都回避着故意说别的话题。鱼妮,几乎就不拿正眼看他。人们在一旁有说有笑,他也插不上嘴,好像是在嘲笑他。那天差不多就是当着这些人,秀莲宣布过叫他玉柱的……后来,疙瘩反而不怕了,他打定主意要与秀莲摘脱。收工时,他走在最前头,没想到鱼妮叫住了他。

疙瘩迟疑一下,便挑着担子拉在最后,人们也似乎知道鱼妮叫疙瘩是什么意思。

疙瘩低着头,以为鱼妮要骂她。没想到鱼妮却对他笑笑。鱼妮说:疙瘩,你呀,真是不够个人,明明你心里头装着彩凤,就早该摘脱秀莲这头,那天你跟我咋说来着?你不是还想托我替你去给彩凤摘脱来着?多亏我没有答应你,要不,人家彩凤娘还不把我撕吃了?今天早晨,你娘要我去跟秀莲爹娘去说,我成甚人了?我哪敢见秀莲?怎么,帮着撮合的是我,拆散的还是我鱼妮?人家秀莲对你有多痴心哩!你还想找甚女人?人心还有个尽没,你呀,我也没法说你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话,秀莲娘让我告诉你,今天中午去她家一回。

疙瘩一听民,心里不免一紧:没说啥事?

鱼妮反倒问疙瘩:你这人,愣怔个甚!能有什么事?

十二

疙瘩回家把鱼妮的话跟娘说了。娘叹口气说,我在家,秀莲娘咋不让我告你?这不明摆着成贵俩口记恨娘哩。跟上咱败了恁大的兴,像彩凤娘,早上门骂过几回了!说到底还是人家俩口有涵养!有涵养也不能没火气。娘可就好思量,事到如今,娘的错占大头,不该听二婶撵赶撺掇,娘着急你快些找对象,没想到后来就碰得这么巧!命,全是命!好了,既然叫你去,还不是要朝你撒火气?连我也捎带上。也好,你去了,秀莲爹娘咋数道你你可不要还口,咱可不是彩凤娘!你一古脑往我身上推。不过,我可告诉你疙瘩,事到如今你可要拿好主意,要秀莲还是要彩凤你自己拿主意!这可不能再二疑忽塌!要摘脱,就当着他秀莲爹娘摘脱!把那手绢带上,不要再落后悔! 娘给你交待清楚了吧?

疙瘩点点头,朝队长家走去。摸摸胸口,那块鸳鸯手绢似乎又像点着了火一样,烧得他胸口难受。

以前疙瘩经常来队长家,干活呀,记工、领工具什么的,都要问队长。他与他们家熟得很。可是今天腿就有些软。他在街门口停下,侧耳听听彩凤在不在,院里静静的。又等了好一会,还是没声音。门开着道缝,他跨进去,怕碰到秀莲,就朝了东窑走,轻轻咳嗽一声。

屋里秀莲娘马上出来:见是疙瘩非常热情地说,玉柱,快进屋。说着把街门关好,返了回来。

疙瘩有点奇怪,大白天的,关什么街门,就在院里愣着。秀莲娘让疙瘩进屋:秀莲去她姨家了,你大叔在呢!

疙瘩长出了口气,队长见是疙瘩,点点头,算是招呼。

秀莲娘坐下,疙瘩才看清她眼红红的,像是哭过。见疙瘩坐了便又用手去抹泪。

他慌慌地问:婶子,你叫俺来……

秀莲娘便讲道:自从那天彩凤娘当街骂了秀莲,说实话我与你大伯从心里头恨你,真的连你娘也恨上了!我跟你叔的脸真不知朝哪里搁!后来静下心来一返想,你与你娘没劣心,咱两家大人知根知底的,谁不知道?都新社会了,婚姻上的事,不能包办。主要还是俺这秀莲太粘人,让你跟你娘下不了决断摘脱,才累垛积攒下这场事。彩凤娘上门大闹腾后,我与你大伯都以为这下秀莲会死了心,没想到这死妮还惦着你,相信你,她说就算是你与彩凤拉挂了二年,她也不嗔着。彩凤喝了药后,她吃惊不小,我跟你伯都以为她会死了找你的心,可她却说彩凤要喜欢你也不会喝农药,你要是喜欢彩凤也不会拖着让彩凤喝了药。为什么拖?说明你心里头放不下她!你说俺这秀莲咋就转着这样的圈?后来听说你陪彩凤到了医院后,她说,这更能看出疙瘩哥是个男人,俺更待见他!这不要脸的!她哥嫂们过来可就好劝说,要她不要老想着你了,另再找别人吧!她就是不死心,说你们谁也不要劝我了,我这辈子非要嫁疙瘩哥,要不就不活了!你们都说疙瘩哥不要我,我不信!要是他不要我,为什么他不来亲自告诉我?你们的话我谁也不信!你明锁叔过来把事情挑明,说你一二年不找对象了,她听了偏就不相信,一口咬定这不是你的意思!她这些时,一直绣鞋垫子,说还差五六双哩!这不,昨天,她又赶到了俺姐家,说是要把那“全喜图”剪下来,那上头有十朵牡丹,十对鸳鸯套连着,她说甚时剪好甚时再回来!说她本来要亲自到你家的,怕这些时对你娘名声不好。罢罢罢!但愿她不回来才好!我跟你叔就趁空叫你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万一这些时秀莲回来,求你不要当下对她摘脱,别人说她甚话,俺不怕,因为她都听不进去,一概不信;你对她说,她可真是受不了这刺激……不过,遮盖也遮盖不了几天,容俺想想……说着又抹开了泪:俺咋就养下个这妮子……

  疙瘩原以为是要来挨骂的,没想到是说这事的!秀莲对他的痴情真是没想到!可今天不能不说清楚。疙瘩便把自己如何一直把秀莲当作妹妹,以及拾柴时秀莲如何给自己手绢、娘是如何逼自己去摘脱彩凤那头等都一古脑地全说出来。

这一说,一直在旁边坐着的承贵站起来一跺脚:这、这能怨人家疙瘩?是咱不害羞的妮缠磨劲大!我把狗日的叫回来捅透!看她能咋?莫非还跳了井不成?全当咱是白养了她!

秀莲娘一听站起来,指着队长的面说,你、你个老鬼,咋说出这狠毒的话?让她跳井,还不如把我先处治死,让你一个人利利落落的过!你不要当着我面显摆你的厉害!有能耐你对着你妮去说!她能听进去算是有鬼!

队长一听,皱着眉,挠着后脑勺坐下:这纸能包住火?能捂盖到甚时?

秀莲娘说,也总得容些时辰呀,人家疙瘩说着彩凤,不捂盖还不要了咱妮的命!

队长便不再说什么,又坐回到炕沿上。

秀莲娘说,听你这么说,俺才知到了底细。人常说娇养娃娃没下场,哪想到俺家就应验了这话。你就看在我与你叔的份上,能多捂几天就捂几天!俺是怕她出事哩。让你受委屈了。

疙瘩心里沉沉的,秀莲爹娘实心,他还能说什么?于是他问,婶子,她给俺的手绢给你留着吧。

秀莲娘一听,立马站起来:好疙瘩,千万不能!还得你拿着!千万不要当面退给她!什么时候我跟你要,你再拿。千万啊疙瘩,你与你娘将就些时辰,婶子求你了啊。

疙瘩点点头。

临走时,队长硬是把那天疙瘩叔叔捎过来的白面给了疙瘩,疙瘩哪里肯要?队长说,算是我借给你娘的,要是让秀莲看到了,不定又发神啥神经哩!

疙瘩回了家。便他情况诉了娘。娘深感意外。想想队长家俩口子,待她与疙瘩那么好,单冲了人家的大度,疙瘩还不能担待些日子?她对疙瘩说,好了,这下你在秀莲家洗清了,以后你操心不要露了馅,咱要对得起秀莲爹娘!彩凤那头你也先晾着,不要主动,彩凤要有心怕不来找你?

疙瘩点点头,他从心里祈祷:秀莲呀你就多在你姨姨家里住几天吧!

不过,疙瘩心里的担心被村里发生的一件突如其来的大事替代了。这就是村里来了四清工作队。

十三

工作队的人数可是不少哩,一个村就住了三十多个人,每个小队里派了十多个人。要吃住到贫下中农家里的,而疙瘩作为小队干部的保管家没有资格住。

没过几天,便召集干部们开会,工作队队长宣布了“四清”工作队的任务: “清工分、清帐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工作队的在会上宣布纪律:不准在会下向任何人透露任何有关会议内容,一经发现便要处理! 

一开始的几天里,从大队到各小队的保管会计们便忙开了,疙瘩是二队的保管。前面已经说过,小队保管只保管着集体干活的工具,这些东西都是集体使用,用了就交回来,库房也是半截破窑,谁当回事?既然要清,疙瘩开了门一件件地清,那库房有什么呢?也就是干活使用的工具,谁去动那些东西呢?清完了又把钥匙交给了疙瘩。疙瘩以为这就没事了,哪里知道“四清”才起了头。白天干活,晚上整夜里开会,连自己家用的煤也顾不得挑了。晚上满屋子汗烟味。又熏人又累。开会要一个个地说:说自己究竟有没有贪污队里的财产,包括队里的粮食,工具、化肥,还有其它,一点点地回忆。一次次地说。开始,队干部们都说没有,工作组陈组长说,这不可能,还要好好挖思想,清理私心杂念,细细地盘算。

到了后来见没有进展,便开始 “洗澡”。

“洗澡”便要出汗,如何才能了汗呢?那就是要让你深挖思想,触动灵魂。

为了动员干部主动交待,工作组宣布了四清工作队的战果:邻村的村长,贪污了队里的三袋玉茭,给了自己的亲戚。开始也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贪污,是背靠背揭发才交待的,后来畏罪而上吊自杀了!工作组对疙瘩他们说:要是早早洗好澡,哪会自杀?说明干部们不是没问题,而是没有自觉主动地洗好澡的问题!

听了这话,小队干部们也不怎么当回事。人也不会傻到主动交待自己莫须有的问题。好多天,人们在白白地熬夜,非常疲倦,白天干活也是没精打采。邻队队长与保管会计们见了面会暗中相互打听,你洗了吗?

没呢?咱可啥时能熬过了这一关?人们一脸愁像,因此感到空气压抑而沉闷。

后来,工作队看到这样耗下去不会有啥成果,便采取进一步步骤:要背靠背了揭发了。不过这可不能向他们透露。人常说,吃杮先挑软的,洗澡也是先挑软。连疙瘩也没想到,是先从他下手。

那天晚上,会开了不一会,工作组组长便把疙瘩叫出了会场,疙瘩觉得奇怪,便问干什么。

陈组长说,洗澡去!疙瘩便跟着出去了。结果把他引到了大队办公室旁边的一眼窑洞里。那里早早就坐满了一屋子的人,都是四清工作队的成员。

疙瘩想坐到一边,可组长让他坐中间的一条凳子。屋里队员目光全盯着他。陈组长说,开始吧。疙瘩以为组长要说话,就等着,好一会没人啃声,组长对着疙瘩说,你说呀!

让我说?说什么?

交待你的贪污问题!

我没有贪污呀,库房不是清过了,我贪污了什么?

陈组长冷笑一声,你看你疙瘩同志,不要先拒绝么!好好回忆一下,你当保管也不是一天半日,经你手办过的事、领过的东西也也不是一件两件一回两回。光种子、化肥、粮食分了多少斤?难道你就没有问题?不可能么!

疙瘩说,种子化肥从大队领回来,直接就让社员们领走用了,分粮食是在场上,我也不保管,用不着回忆。

组长的脸就严肃起来:疙瘩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前几天不是已经向大家通报了邻村的那个干部吗?他一开始也说自己从来没有贪污过。最后呢,一洗澡,就说出来了,全县通报!你不要抗拒,自己说出来主动些。

接着,四面坐着的工作组队员们便开导他,一个个给他讲政策,轮番地启发他。

疙瘩便开始回忆,可没有贪污咋就回忆起来了?他干脆把头伏在膝盖上,想别的事,不去听他们说。

突然,“啪”的一声,惊得他赶紧抬起头来。陈组长两眼盯着他:疙瘩,你对四清是什么态度?站起来! 

疙瘩站起,心怦怦跳着有些慌了,一屋子人都在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他。

组长继续说,听着,你不交待,说明你问题大,心里有鬼!就是反对四清!反对四清就是反对毛主席!

疙瘩头便有些大,我反对毛主席?毛主席是大救星,也救了俺疙瘩一家呀!这是扣帽子么,没问题交待什么呢?他看着组长仍然一声不吭。

坐下!组长对他说:好好想想,政策已经给你讲过好多遍了,你坦白交待了,就能内部解决;要是让别人揭发出来,那可就要送交到县里的。你掂量掂量吧!

疙瘩这时心里乱糟糟的,好像工作组知道了他的问题就等着他说一样。可我实在是没有呀。不能自己给自己胡编造呀。

工作组成员又开始了新一番的启发开导。

屋里烟雾缭绕,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耗着。已经听到了鸡叫声。

后来,陈组长恼悻悻地宣布散会,他用指头指着疙瘩说,明晚,继续来这里洗澡!看你顽抗到甚时?

疙瘩游游荡荡走出了屋,他看到天上的月亮也像是醉了一般,来回晃着。推开家的街门后,疙瘩娘扶住他:孩子,你洗了吗?疙瘩疲倦地摇摇头,衣服也不脱,囫囵身倒在炕上就睡着了。

十四

白天疙瘩照样还得到地里干活,睡不好,一天迷迷糊糊的,老想着晚上的洗澡。工作组老用邻村那个自杀的干部来启发他,这还有个说理的地方了没有了?!他想跟娘说说,可是一想到工作组的纪律,只得把话咽回肚里。

他与队长承贵在一起干活。他看着队长,也是满脸的瞌睡样子,话也不愿多说一句。他想问他洗过了没有?却不敢张嘴。因为干部间说话也要让人怀疑,一旦抓住了把柄,是罪上加罪,会在晚上连夜进行批判,当敌我矛盾处理。

这一天晚上,疙瘩便又被叫去洗澡。还是在大队办公室旁边的窑洞。办法还是让疙瘩先说,先回忆。一开始陈组长的脸色严峻,说疙瘩你还是要主动些,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要老实坦白。

疙瘩脑子里已经不知道翻腾过多少遍了:我贪污什么呀。

接着又是一番一番的启发、念文件。

夜已经很深了,瞌睡涌上来,哈欠在屋子里传染似地此起彼伏着。后来,陈组长站起来,朝副组长摆摆手,两人走出屋。

不一会副组长进了屋,对疙瘩说,你到底有没有诚心洗澡?

疙瘩说,俺诚心洗。

副组长说,那好,洗澡就得出汗,不出汗,身上的脏东西是出不来的!

疙瘩觉得奇怪,洗澡是说问题,咋个跟出汗联系起来?

没容得疙瘩多想,副组长便朝屋里的组员们点点头,他们便呼拉一下站起来,朝疙瘩逼过来,不知谁在他背后猛然推了一把,疙瘩猝不及防扑向前,而前面的队员挡住他身子,朝他反推过去,疙瘩仰着倒回身,几乎跌倒,还没站稳便又被推过来……疙瘩被围着,来来回回地推搡,头被撞到了人的膝盖上,胃像被翻出来一样,头晕目眩,直想呕吐。后来就跌倒,这不就是大人们说的五八年修水库时的“吵黑豆”?有人扶疙瘩,边扶边问,说不说?说不说?疙瘩的汗早已出透了,他可受不了!便说俺说,俺说……

疙瘩坐到了刚才的凳子上,头耷拉到了两腿间,汗便滴下来。人们退回了各自的坐位,他们也在呼呼地喘气。

不一会陈组长走进来,他抬着疙瘩的下巴:噢,洗出汗来了!这就好,说吧。

疙瘩说,我没有贪污,咋就想起来了?

组长笑笑,疙瘩,想不到你这么顽固!也好,这样吧,你揭发村里其他干部的问题! 

疙瘩说,这我咋就知道了?

组长说,全村干部,不管哪一个,你现在就揭发他们的“四不清”问题。

疙瘩联想起邻村那个寻死的干部,一定是被炒过不知多少回黑豆呢,这下炒下去,可真受不了……

组长继续启发:别村有,石峪村干部咋能没有?疙瘩觉得身子比刚才缓过来一些,就应声道:是这个理。

陈组长高兴地一拍手:哎!大家听见了吧?这就对了。这才是客观的实事求是的态度;既然有,那你就主动揭发吧。

啊,让我揭发?我、我没有抓住人家把柄,揭发啥?

组长说,你看你,既然承认干部有问题,就要揭发,不揭发说明你态度有问题!一时想不起来不要紧,好好想想!不要只局限在你们二队,别的队,大队干部、保管书记都可以揭发么!

几双眼睛就盯着他,缠着他不停地启发,一个人挨一个地提示:你不说出来,让别人揭发出来可就被动了,那性质就严重了。就像投案自首与被人抓住后的性质可不同。如果这样抗下去,你屁股可就坐到了四清的对立面,站到与党中央的对立面了。那就要考虑对你的处理了。

与党中央对立?这可是性质严重哩。疙瘩听着听着就开始出汗,一股股地从头上,从后背流。旁边就有工作组成员拿着油灯照着他的脑门说:看,你又出汗了,你为什么出汗?说明你有心里有问题,要不,怎么能出汗呢?说吧,揭发出来为时还不晚……要不要再炒炒黑豆?

疙瘩说,不不,我不洗了!不炒了,让我想想。

组长继续开导:比如,你们二队的队长,还有大队的保管,村书记。你当小队保管的,打下的粮食除了分口粮外不都要交回大队的库房吗?保管那么多的粮食难道你就看不出什么来?群众曾经向工作队反映过,大队干部吃的白面也比一般人多,油水也大,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一说,疙瘩便想起了那天看到贵堂家吃白面的情景来,他当时闪过一个念头:到底是大队保管的家,在晚上还吃面条!而娘定亲白面也是队长送给娘的!干部与一般人就是不一样!白面是由大队保管着的,每年村里要接待县里来的客人,还要给来村里唱戏的人吃,保管这些白面的是贵堂的爹。想到此疙瘩便说:我光知道村里的白面是由大队保管着。贪污不贪污我不知道。

组长接着问,你见过保管家吃白面饭没有?

疙瘩顺嘴说,见过一回。

组长一听朝他跟前靠了靠,哪天见的?

疙瘩可想不清具体日期,是在前几天,你们还没有来呢。

组长马上找队员们找来日历翻看,一天天地问疙瘩,疙瘩真有些后悔。一说出来,就被盘问上了。组长问得更细了:是在中午还是下午,是见谁吃来,路上碰到了谁?疙瘩说他是到贵堂家时碰上的,他娘给贵堂过生日。组长边点头,边在笔记本上记着:疙瘩同志,你想想,社员一年只是过年才吃到白面,而你偶尔去他家一次就能碰到他吃白面,这说明了什么?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吧,明天再给你放一天时间,好好想想自己的问题。再来开会可得好好洗透!

好好出汗!

疙瘩的洗澡会结束后,他走出窑洞时,看到工作组副组领着秀莲爹走过来。疙瘩想,他们和自己一样也要洗澡、出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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