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小小说」肖寒｜乡村人物素描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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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人物素描二题

都喜

都喜不叫都喜，他姓宋，大号银前，字常书，一生爱好打牌，不管是麻将、扑克、纸牌、百家乐、抠点点还是掷骰子，一看就会，无师自通。不过纯属他的个人爱好，输多赢少，费时费钱，两个眼窝熬夜熬的像个胶锅一一又红又然（粘）。因为常输不赢，人送外号都喜。时间长了，大号也被人忘了，只觉着外号顺口，所有人见面都喊他一一都喜。有小辈子喊他都喜叔、都喜爷爷的，他也欢欢的应一声。

有一天晚上，西北风呜呜地刮着，几个赌友把他勾着去了市里的麻将馆。这城市的麻将馆就是不一样，一进大厅，有七八桌都坐的实实在在的，有男有女，还有边看边候着等上场的。老板一看到他们几个人进来，便冲着领头的憨狗说道：牛总来了，里边请。看来憨狗是常客，毫不客气的把他们领到了雅间，这雅间跟外面的大厅比，就幽静的多了，关上大门，外边就是打死人里边也听不见。只見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字：万里长城永不倒。雅间正中央摆着一个自动麻将桌，四个桌子角有四个小茶几，茶几上各放着一个一次性茶杯。角落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女，见有客进来，美目流盼，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急忙张罗着给几位上茶。光看美女这躬着的腰身，线条分明，就让人生出了羡慕嫉妒恨了。都喜在心里骂了句：操，这市里的牌场和乡里就是不一样啊。

老天眷顾，都喜今天手气特顺，头一圈包糊，不仅喜不自胜。第二圈开始，都喜摸了一张南风废牌，顺嘴啍了一句：南风吹来麦子黄，又摸了个二饼不用，往场合一丢又啍到：二奶三奶下绣床，顺手在正给他倒茶的美女屁股上揪了一把。今天真是财星高照，大吉大利。眼看着四圈快打完了，都喜的牌又净口了，只要一四饼打出来，妥妥的一条龙，正想着哩，又挨着都喜揭牌了，他给手心干呸了两声，一摸牌，中间凸凸，大喊一声一饼，自摸。媳妇推了他一把，都喜身子一抖醒了，问媳妇：你推我干啥？媳妇抽了他一眼窝：你抠住我肚脐窝不放，把我抠疼了。都喜把被子往上裹了裹，嘟囔了一句：好不容易赢了一把，还被你给搅黄了。

每年农历五月二十五，孤峰山朝山大会。据说这一天，平宜老姑父到了法云寺求雨，每年大旱天气才能解除，所以民间才有了＂大旱不过五月二十五”的说法。有一年的这一天，都喜听说法云寺主持释弘觉师傅解字灵验，遂也决定去朝山。

都喜攀登到山顶，向下一望，山下是一道幽深的山谷；密林之中，松涛滚滚，观发云寺，雾气腾腾，祥云缭绕，沟壑间，花香鸟语，真如仙境一般。越靠近发云寺，雾气越浓，鼻中不断门卫到奇异的花香，路边的草木更为青翠。

这里神气氤，与凡俗不同。

都喜顿生敬畏之心，上香布施，让主持给他解字。主持释弘觉问过老宋姓名字号和生辰八字，让他写一字，他顺手写了个＂赌”字，主持师傅微闭双目，双手合十说道：从字面上看，贝者财也，你这人家底不错，应该是吃喝不愁；从字意上看，你这人嗜赌如命，者字去掉贝，加“纟”为绪。你逢赌容易情绪失控，情绪一失控，必输多赢少。名字又暗含着赌钱不吉，叫了个送银钱一一还起了个号叫常输。如何赢钱？老宋一听，佩服极了，又狠狠地给“功德箱”布施了两张毛爷爷，求主持指点一二。释弘觉师傅看着他的面相端详了半天，双目微闭，手捻佛珠对他说道，能戒最好，如确实爱好，小赌怡情，不可大赌。实在要赌，可多去有水的地方，能改命。

这几年，上面布置打黑除恶、扫除黄、赌、毒，社会风气日渐变好，麻将馆也一下子变少，把都喜能急出病来。去年的秋天，恰好憨狗从市里打电话过来，让他在家等着，说带他消谴消谴。下午憨狗开车过来，把他拉到了西河滩一处偏僻处，只见那里停着一辆简易的机帆船，上面灯火通明，画廊围罩。二人上去，早有几人在上面候着。大家都是赌友、熟人，互相问候一番，都喜便坐在窗户前的椅子上。憨狗说：最近风声太紧，陆地上面不保险，咱们只能将就着打游击。如果雷子来了，咱们开进河滩芦苇丛，保准没事。几个人都夸牛总憨狗棋高一着，客气一番后，四个人便你来我往的战了起来。都喜今天手气特好，不是自摸，就是一条龙。不由得想起了释弘觉主持的话：可多去有水的地方，能改命，看来是天助我也。夜里十二点多的时候，都喜的手气最佳，只見手里是三个九万，三个八万，三个七万，再有一副一二三万，一副将是个单调五万。而且连杠三下，最后杠头一摸，竟然是五万。又是一个一条龙单调。都喜不由得喜上眉梢，情绪激动，大喊一声：杠头开花，能把钱加，自摸五万。把牌使劲往桌子上一拍，谁知道用力过猛，牌嘣起老高却迟迟不见落下。都喜猛然醒悟，这是在船上玩牌，只见麻将飞过窗户＂咚”地一声落进了河里。都喜急忙探头看向窗外，月光下，只见黄浪滚滚，哪里有麻将的影子？只听得秋风阵阵，“哗啦啦”吹的芦花飘飘。三个人都站了起来，盯着都喜：连桌顶，一赔三。臭行套有臭规矩。都喜一急，眼斜嘴抽，心梗发作，溜倒在桌子下，经抢救无效，神魂西遊，享年五十有二。

王二愣

二愣长的五大三粗，体肥膀圆，孔武有力，一脸恶相。刚责任制那会，在碾麦场和人打赌能将碌碡轻松抱起而赢了一斤闻喜煮饼。因为家中弟兄们多，早早辍学，学了一门杀猪的手艺，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年下来，倒也能改善几次伙食。

随着经济的不断繁荣，人们对食品安全的重视，越来越提上了日程，政府将屠宰场统一安排，二愣有点失业的感觉，有时在家悄悄的杀上一头猪，弄几个零化钱填补家用。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便偷起了邻居地里的东西，见物准价，见啥偷啥。他家里沒有苹果树，但照样一年要卖几千斤苹果；他家没有西瓜，但家里的西瓜却比种西瓜人家的瓜还多。大家下晌他上地，晚上大家睡觉他出击，颇似旧社会晋南滩大王雷啍啍的作法。一个夏天的中午，大家都在家里午休，二愣冒着酷暑，开着三轮车来到她二婶果园，卸起了果子。卸满一车正要出地，被从家里赶来的二婶抓了个正着。二婶说：二愣，你小时候你二叔把你亲扎啦，现在他不在家，你好意思摘我的果子吗？二愣说道：二婶，我见我叔在外工作，你太累了，我就帮你卸卸苹果，再说吧，我家里没栽苹果树，我叔在家，他也要给我送一些吃吃哩。边说边开着三轮车回去了。久而久之，大家心知肚明，知道他手脚不干净，却没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正应了那句话：在农村大家都说你坏的人，不一定真坏；而你坏却没有人敢说的人，才是真坏。

前几年，二愣偷了一条狗杀了，送到了市里的一家饭店，挣了一笔钱。总算是搞明白了，城里人如今爱吃狗肉，而且狗鞭、狗宝、狗肾都有人要，并且价格不菲。于是，二愣子就转包了夲村老刘在老龙洼的几亩果树，并在果园里干起了杀狗的买卖。这老龙洼属三个村的交界处，离三个村子都是四华里路程。这就极大的方便二愣子偷鸡摸狗了，他买了一个小面包车，白天拿着挠钩走村串户去收狗，晚上在果厦前杀狗，没事了就祸害祸害邻居地里的庄稼。这几年，二愣子已经不满足出去拿挠钩收狗的节奏了。因为他常年杀生，人比狗恶，狗在巷子里见到他，避之唯恐不及，再恶的狗一见到二愣子向它走来，就乖乖的卧在了地上。二愣子也不知道受了何方高人指点，配制了一种兽用迷魂散，见到狗了，掏出手帕轻轻一抖，狗便昏倒在地，任由他扔在车里，沉沉睡去。这样就又省了一笔买狗的费用，纯属无本生意。

去年六月的一天，二愣子转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总祘是在四十里外的一个村子，迷倒了一条大黑狗。今天没有白干，一宗无本买卖到手，二愣喜上眉梢，一路上边开车边哼着蒲剧小调。十点多钟路过涧西村的二郎庙时，见庙里无人，便在昏黄的路灯照耀下，进去嗑了几个头，并黙黙的祷告了一会。出得庙来，继续开车往回赶。在离老龙洼还有七丶八里地的时候，后面那条迷倒的大黑狗也不知道是受了二郎神的点化，还是二愣子下的迷药轻了，亦或是二愣子弄的药有假，反正它悄悄的睁开了眼睛。它看着前面正开车的二愣猛地扑了上去，二愣吃了一惊，浑身一抖，面包车冲进了路边的黄灌大渠。因为是大热天，车的窗户开着，大黑狗钻窗逃走，而水很快从车窗上漫进了车里，第二天当人们发现时，二愣子已淹死了，终年五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