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小说」宋爱香｜陨落（第一部）

作家新

干线

陨落

一

在巍峨的太行山脚下，座落着一个贫穷的小山村 ,这里居住着一群勤劳善良的村民们。此处荒山野岭，村边有条日渐干涸的小河，除此之外，就是漫山遍野的庄稼地。人们默默忍受着贫困的生活现状，婆姨们仅能呆在家乡伺候那几亩薄田，而不少男爷们就到附近那座小煤矿里去下井挖煤卖苦力，虽然苦点累点，却也能够挣些钱用来贴补家用。

小山村里居住着三百多户人家。文革后期，随着政策的改变，村子里家家户户几乎都搞起了农副业，有的养鸡养兔、喂猪放羊；几个有本事的人还成为养殖奶牛专业户。

田野里有几头老黄牛悠闲自在地吃草，几个放羊娃在边放牧边顽皮地戏耍着……

村子里炊烟袅袅，时不时传出雄鸡的鸣叫和犬吠声……

村西头有一个农家小院里，五间宽敞明亮的土坯房，里面住着郭老栓夫妇，他们老两口是村里出了名的铁公鸡，特别会过日子。郭老栓除了侍弄地里的庄稼，还养了几只羊、喂了两头猪。年关将近时，他就忙活着杀猪宰羊，改善伙食，让放假回来的女儿英子美美的享受一番。

他老婆很贤惠，每天在家里忙着做家务，空闲了就去打猪草。一年到头也没见她清闲过，整日里忙里忙外，她的手特巧，郭老栓的衣

服都是她亲手缝制的。在街坊邻居的眼里，她既是一个贤淑端庄的好媳妇，又懂得礼数。

然而，郭老栓夫妇如此的勤俭持家、务农养殖，却有一处不尽人意，不会生育，膝下无子嗣，无奈只能从远方亲戚家里抱养了一个女娃，取名英子。善良的郭老栓夫妇对英子宠爱有加、视如己出，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吃、穿、用都是最好的。毕竟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千百年以来，农村人都例行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都认一个死理，那就是重男轻女，认为儿子多了福气多，可以顶门立户，光宗耀祖！

郭老栓两口子不会生育，无可奈何，但目前也知足了。自从抱养了英子，也算功德圆满、心满意足了。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眼之间，英子就出落成了一个美丽的大姑娘，她身材高挑，肌肤白净，相貌俊俏；鹅蛋脸，白里透着粉嫩，犹如池塘里的荷花；她披着长发，一双俊俏又可爱的丹凤眼。村里人都暗地里夸她是七仙女下凡，是个典型的美人胚子！十里八乡的小伙子都对她仰慕已久，垂涎三尺，时而遇见她，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郭老栓夫妇没有什么文化，只会掐指推算个简单的小账，算是个睁眼瞎。他一辈子受尽了不识字的痛苦，害怕女儿长大了也没文化被人瞧不起，便不顾一切，一意孤行地把英子送到了临近县城里去读书，从小学到初中一只读下去，假如有可能，去读大学才好呢！他心里只有一门心思，就是盼着女儿出人头地，到时候给他们招回来一个上门女婿，安安稳稳过好他们安逸的小日子。然而，英子在学校并没有用心读书学习，却擅长结交朋友，并且特别喜欢穿衣打扮，搽脂抹粉，无形之中就招来了许多男同学的青睐和追求。不过，她的特点就是人缘好，脑子聪明，只是有些爱慕虚荣，尽结交家庭比较富裕的男同学。

初中毕业后，不难得出结论，她没有考上高中。然而运气也还不算错，应聘进了一家不错的企业。由于她长得俏丽，再加上巧嘴八哥似的嘴巴，又会察言观色，就被领导看上，送她去学习财务，回来后就当上了厂子里的会计。这在当时的小山村里可谓山沟沟里飞出了金凤凰，轰动一时！人们不禁夸赞郭老栓老两口真有福气！在一片羡慕赞美声中，郭老栓夫妇自然而然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几乎都飘飘然起来！

一转眼，英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凭着英子的俊模样与厚实的家境状况，自己还有份悠闲自在的工作，找个婆家应该不是问题。在她的眼中，一般的条件免谈，最起码要高出别人一筹。可是她是独生女，按照当地的旧习俗，家里没有儿子，女儿必须要入赘郭家！说白了也就是要招个上门女婿。这就让有些人家里后生觉着难为情了。郭老栓两口子也有些着急上火！后来的一段时间里，给英子说媒拉线的挤破了头，可谓是忙得马不停蹄，最终英子却因鼻高眼底，高不成低不就，婚事竟然从此搁置了。

后来，一个名叫王学文的小伙子闯进了英子的眼帘：他文质彬彬，中等个子，白净的肤色，又是英子上初中时的同班同学。在班上他的学习成绩优异，性格却木讷老实，平时和英子的交往并不是太多。他家住在邻县城西北部的偏远山区，那里是一处交通闭塞的穷乡僻壤。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家里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因家境贫寒，十年寒窗，害怕返回家乡吃苦受累，所以他情愿入赘到郭老栓夫妇门下当倒插门女婿。不知道是曾经同窗的缘故，还是缘分到了，英子和王学文一见钟情，真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他们两个人互诉衷肠，似乎情投意合，相见恨晚。郭老栓夫妇虽然有点嫌弃王学文家境贫寒，但毕竟是个有文化的年轻人，跟英子很般配，又有共同语言，再想想自己家里缺少的就是男丁，便就坡下驴默认了。

郭老拴盯着王学文说：“学文啊，你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我们家英

子么？是否自愿入赘到我家做上门女婿？”

英子娘也严肃地追问着学文：“就是啊，小伙子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可别到时候后悔啊……”

郭老栓在一旁“吧嗒、吧嗒”抽着自家种植的烟叶，用余光观察着王学文。

王学文诚恳地说：“大爹、大娘，其实当初在学校里，我就暗恋英子很久了，只是自己脸皮薄、胆量小、再说家里面确实有些困难，所以就不敢冒昧追求英子。现在二老既然想招上门女婿，我愿意入赘你们家，定把二老当作我的亲生父母来奉养，跟英子一起孝敬你们，给你们二老养老送终。”学文看着英子的眼睛，满脸的知足，英子脸红的低下头用手抓绕着衣裳的扣子含情脉脉。

郭老栓夫妇见此情景，想来两个孩子已经处于深爱之中，知道废话多了也无益，就欣然同意了这门亲事。

乡亲们听说英子找了个文化人，而且还是个上门女婿，纷纷前来道贺。郭老栓夫妇自然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忙乱着招呼大家吃喜糖喝喜茶。

几天后，郭老栓就找来几个心腹之人，商量着手筹备婚礼了。一眨眼的功夫，选好的黄道吉日就到了，王学文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自己在家里毕竟是个独子，他父母知道他要娶媳妇了，却还不清楚倒插门这事。

王学文心里明镜似的：郭老栓夫妇很要强，甚至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也不和自己商量，就独断专行的通知他只能在女方家办喜事，说这是村里历来的规矩。王学文听到此言，心里像是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应付，只能点头同意了。

清晨，风和日丽，今天是英子和学文结婚的大喜日子。郭老栓夫妇穿着喜庆的新衣裤，喜笑颜开、忙里忙外，张罗着。让前来祝贺的邻居乡亲们在家门口贴上大红的囍字和喜结良缘的对联。最招人稀罕的是西间洞房窗户玻璃上贴的窗花，那可是英子娘细心剪了几天的“鸳鸯戏水蝶双飞”图案。鸳鸯最有趣的特性是“止则相耦，飞则成双”。那大红纸剪成的鸳鸯活灵活现的在水里追逐嬉闹，空中栩栩如生的两只飞舞的蝴蝶，犹如两个热恋之人柔情缠绵。若有心人仔细观察那细细的剪纸艺术，一道道水波纹弯弯曲曲细如发丝，鸳鸯那椭圆形的小眼睛里溢满了深情蜜意，蝴蝶的双翅更似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细线般的纸屑堆积而成，整张窗花丝丝相连、环环相扣，找不到一丝断头，看不出一点马虎凌乱的迹象，完美的如同天成，好似仙人赐福，英子娘对女儿的祝福尽情地展露无遗。可惜，忙碌的乡下人，单纯质朴的亲友们只顾着吃喝嬉闹，没有人去理会那美轮美奂的窗花。

英子早就打扮的漂漂亮亮，被同村的姨妈给接了过去。因为村里的土规矩，必须得男方把女子娶进家里，送入洞房。学文一转眼就成了郭老栓夫妇的“儿子”，等待着良辰吉时去把英子娶回家里。一切就绪，锣鼓队在院子里一番吹吹打打，众乡邻和客人们抽着喜烟、磕着瓜子、吃着喜糖，就等着学文家里人来了，好举行典礼仪式。

此时，大门外走进来几个外乡口音的成年男女，学文急忙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地叫着姐姐、姐夫，原来是他的家人来了。他们黑沉着脸，穿着朴素而整洁的衣服，脸上看不出有一丁点喜悦的迹象，仓促间吝啬到没有一句祝福的话语。按照村里的规矩，结婚当日亲家不能见面，学文的父母亲没有来也在情理之中。郭老栓夫妇忙着招待客人，忙乱中竟然没发现一丝端倪。主持婚礼的本家大爹马上宣布：英子和学文的结婚典礼仪式正式开始。

刹那间，鼓乐声响起，鞭炮声“噼里啪啦”。看热闹的人们喜滋滋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学文穿着崭新的中山装和身穿新娘装的英子走进院子，只见天生丽质的英子：唇红齿白，樱桃小嘴轻启，朱唇红润，描着柳叶眉、黛色的眼角，眉宇间泛着几分娇羞，大红的对襟夹衫和紫色的紧腿裤子，显得妩媚俏丽、高挑美艳。英子用羞涩眸子瞟着帅气的学文，看着他眉宇间神采奕奕、英俊潇洒，喜欢之情瞬间升华成了迷恋；一双妩媚的丹凤眼，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不算倾国也算倾村的，顿时看呆了院子里许多愣头青小伙子。学文看着仙女下凡似的新娘子，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简陋的院子上空搭着大红的礼蓬，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紫红铮亮的八仙桌，张贴着大红囍字的红色灯芯绒喜布钉在土坯墙中央，八仙桌旁边摆着一套自家珍藏的老式红色木质大方桌和两张太师椅。桌子上整齐地叠放着郭老栓夫妇准备好的两床大红缎被面的被子，八仙桌中间摆着香炉，香已经点燃，烟雾缭绕，那是家人祭祖上的香，旨在告诉郭氏列祖列宗：我家英子结婚了，郭家马上就会添人进口，后继有人了！桌子前面的太师椅上。郭老栓夫妇端正的坐着。小夫妻俩手牵着手来到了大红的礼蓬下，对着郭老栓夫妇行礼，并磕头敬茶。英子常年在外面念书，本村里相识的朋友很少，除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在边上起起哄，偶而说几句俏皮话，整个院子里没有往日里农村办喜事时的喜庆气氛。学文给郭老栓夫妇敬茶后，用浓浓的外乡口音改口叫郭老栓夫妇“爸、妈”，他的姐姐、妹妹的脸上明显压抑着不满的神情。郭老栓夫妇似乎并不知情里，依然笑呵呵的答应着“哎，哎……好好好……”接着就给了学文可观的改口红包，并嘱咐学文婚后好好的对英子，祝福他们小两口婚后生活幸福、相亲相爱，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接着是给长辈们磕头，收份子钱，或者是一块大花床单，一个的确良被套，一对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巾，甚至有的远房亲戚送的是六尺的小花布，也有的是小额的礼金。村子里的习俗是婚礼这天朋友们可以肆意捉弄新娘、打扮新郎官，新娘新郎还不许翻脸。礼轻情意重，一对新人不厌其烦地反复跪拜叩首，作揖答谢。

一个男同学在地上摆放了十双筷子（取十全十美之寓意），让人们又洒满了喜庆的红色豆子，故意重重地把他俩推倒在地，不让起来，让他们跪在筷子或者红豆上讲述恋爱经过，接吻、喝交杯酒等等，直把小两口折腾得狼狈不堪、筋疲力尽为止。看着八仙桌上堆的小山似的礼物，小两口心里幸福满满的。这时再看学文：中山装被扯的歪歪扭扭，腮上涂着英子的大红色唇膏，白皙的额头上不知是被那位调皮的男同学给倒着画了一对黑漆的弯弯的眉毛，看上去很滑稽，像是影视剧中的小丑！英子在边上揉着微痛的膝盖，微笑地看着也不敢吭声，害怕将朋友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自己也跟着吃苦头。学文虽然心中恼火，依然面带笑容，给朋友们拱手作揖，发着喜烟喜糖，说着客气的话语。典礼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和嬉闹声中结束了，学文的家人草草的吃了两大碗喜面，就借口家中有事匆匆离去了。

英子的同学们玩兴正浓，热情高涨地把一对新人送入洞房。“好美的窗花啊！”几个姑娘的惊叹声，吸引了人们的眼球，贺喜的人们开始拥挤上前，欣赏着英子娘的杰作，院子里洋溢着欢声笑语。姑娘们更加赞不绝口，羡慕英子有这样一位心灵手巧、慈祥能干的母亲。洞房里，英子看着窗户上母亲精心剪出的“鸳鸯戏水蝶双飞”图，不禁感慨万千。仔细端详着身边沉着稳重、潇洒傲气的学文，听着亲朋好友的赞美声，心里美滋滋的！

二

“哇哇……”婴儿啼哭声从英子居住的西间窗户里传了出来。英子吼道：“哭什么，就会哭！都是一群丫头片子，一个带把儿的都没有，把我气死了，一个个不争气的东西！”婴儿的哭声逐渐变弱，隐约听见婴儿“咕咚咕咚”吃奶吞咽的声音。英子勉强压下怒火给她最小的女孩喂着奶。

屋子里响起了英子娘沙哑的声音：“怎么回事？都生了四胎了，也不长个记性，坐月子了，怎么无缘无故地生气发火呢？女儿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真要是因为生气而断了奶水，受罪的不仅仅是孩子，当娘的你心里面能够舒服吗？哎！白白疼了你这么多年！”

“吱嘎”的摩擦声响起，西间沉重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英子娘走了出来，随手掩上门。原来这是英子第四次生育了，每次都是满怀希望的怀孕，却失望地产下一个个女娃。英子娘看起来更加显的苍老了，不像从前那样腰板挺直、走路轻快。她手里端着个红瓷盆，盆里面是四丫头刚换下来的尿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味。

也难怪英子要对四丫头发脾气，本来招女婿时就不大痛快，无可奈何下招了个老实巴交的王学文上门。婚后，小日子还算平和，英子做着美梦，心想着生个带把的男孩，既给双方父母亲一个交代，又使老公王学文高兴高兴，自己也得到事业与爱情上的双赢。没想到自己的肚子却不争气，六年内竟连生了四个闺女。父母亲仍然任劳任怨，辛辛苦苦的带大了三个闺女，鼓励自己尽管生，似乎不生出个男孩不罢休似的。他们默默无语的帮着带着孩子，本来勤快的学文却慢慢变的懒惰起来，而且还成天阴沉着脸，经常忙于出外吃喝玩乐，深更半夜才返回家中，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他的笑脸。英子因为长期请假，她的会计工作也被人取代了，后来她只能在财务科做点打杂的活计。在家里她忙完了家务，还得抽空回乡下照看闺女。每天被丫头们吵闹纠缠，郁闷的她几乎发疯了。

其实，英子的苦恼是有原因的。女人们都希望找一个有本事的男人，能够为她遮风挡雨、赚钱养家，还会体贴自己，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似的事业有成，回家后也能够系着围裙打理家务。学文秉性木讷，性格倔强，而且家境贫寒，又没有固定的职业，没能力给她提供优越的家庭条件，让她享受生活的乐趣。婚后的两千个日日夜夜，她的生活里充满了失望，在他眼中，她简直就是一个生育机器。每次分娩时，她几乎是从生死线上挣扎着清醒过来的，当听到女娃尖叫声时，她觉得却是噩梦初醒时，总觉着是老天爷在捉弄自己！幸亏有父母亲做后盾，无私地帮她养育女儿们，给她送粮食和瓜果蔬菜，她也算将就着挺过来了。这第四个女娃的出生让她着实对自己的肚子彻底失望了，哺育女儿成了一种生理折磨和精神负担。

说起学文的家庭，英子是打心眼里看不上的，所以从不在亲友面前提起。六年了，除了节假日必须陪着学文回家探望父母之外，其他的时间小两口一次也不回去。

学文的家乡在邻近县的一个小山沟里。那里交通闭塞、山路弯弯，整个村子里不到一百户人家，是方圆几百里出了名的穷山村。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来到村口，首先看到的几只瘦削的大黑狗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晒太阳。抬眼向村里望去，零零星星的看见几间土坯房屋，只有一幢看起来气派一些，是青砖饰面的三间高大的房子，那便是村长家。

顺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山路步行向上走，就到了一块大约几百平方米的空地，这是村里唯一平坦宽敞的地方。村里盖了一排整齐的土坯房子作为大队村委会办公的场所，是村子里最繁华的地方，是村子的中心地段。站在这里举目四望，只看到周围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山峦连绵不断。在一些平坦的小山脚下，可以看到几十户破烂不堪的房子。有的是石头砌成的，有的是木头搭起来的简易木屋，分布散乱，丝毫没有经过统一规划的影子。木屋有的坐北朝南，有的坐西朝东，都是依山傍崖……那都是村民们自己循着地势自行选址、自己搭建而成的。学文的家也是其中的一户，只是离这里还有一里多的路程。

沿着崎岖不平的土路向西北方向再走一程，看到前面有好几户人家相互毗邻。走到村子的西北角，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山岭，在山体中挖掘出的三孔窑洞里，住着学文的父母和妹妹。窑洞里干净整洁，确实一贫如洗。山不算高大，学文家的西面沿着山坡能上到小山顶上。山顶上还算平整，全是村民们辛勤开垦的耕地。说起这孔窑洞，学文的父亲每次都会眉飞色舞地給英子絮叨半天。

学文的父亲有两个亲弟弟，由于祖父死得早，家里穷，弟兄们多，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连盖土坯房的能力都没有。学文的父亲人穷志不短，就和两个兄弟商量自己挖窑洞来居住。仅仅依靠人力，单用?头和锄头在山中间挖三孔土窑，真的是费时费工费力，被村里人认为是扯淡，简直是天方夜谭！三兄弟没有被传言吓到，夜以继日轮流挖土打洞，抽空清理场地。无奈工具简单，只能用独轮车把挖出来的红土一车一车地推出去，存在村外的砖窑里。三兄弟咬牙坚持着，没有泄气，没有一个中途退出。

历时一年之久，经过了艰辛万苦，三兄弟竟然真的挖出了三孔窑洞。三兄弟又自己动手，在村里的砖窑上用挖出来的红土打成泥坯，倒入长方形的模型中晾到七分干，晾干再放到火炉里烧制成青砖，把土窑的内墙全部砌成砖墙。他们一大家子人终于有了安身之所，老祖母再不用以泪洗面，不必经受日晒雨淋、严寒酷署之苦了。

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这三孔窑洞有着平房无法媲美的优点：在山体中挖出的窑洞冬暖夏凉，青砖砌墙又耐用又好看，窑洞修建的相当的气派。这在当时竟被乡民当作是惊世之举，全村人传为美谈。慢慢地一传十十传百，王家兄弟吃苦耐劳、团结一心的名声就在方圆十里传开了。也是凭着这三孔窑洞，成就了他们三兄弟娶妻生子的大事，完成了老祖母的心愿。

学文的父亲却因过度劳累，腰部受损，再也不能做苦力挣钱养家了，家里就指着那些还算肥沃的土地来维持生计。而学文父亲的两个弟弟毕竟年轻，比父亲耐折腾，靠着出去干苦力、做个小买卖，都在村里自立门户，盖起了独门独院的土坯房子。唯独剩下学文的父母亲，生了四胎，虽然只学文一个男孩，三个女娃，毕竟缺乏经济收入，家庭贫困，依旧拖儿带女住在这日渐破旧的窑洞里。

不过，学文的父亲也是个有见识的农民，看着儿子瘦弱的小身板，害怕儿子呆在村子里走自己的老路，没文化没力气吃苦受穷，省吃俭用供儿子上了高中，才有了和英子的婚事。不过，毕竟是独子，学文没有敢告诉父亲他是入赘到英子家当了上门女婿。当老人得知英子是独生女时，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暗自生着闷气，怪自己没本事给儿

子创下一份好家业，并没有数落儿子的不是。只盼儿子婚后生活和谐幸福，儿媳妇贤惠体贴，早日生个孙子，给王家传宗接代，就知足了。当然，婚礼过后许久，他们才背着郭老栓夫妇在家里摆了酒席，给儿子偷偷的补办了一场简单结婚典礼仪式，也算对村里人和王家列祖列宗有了个交待。

学文跟英子结婚后在县城找了个工作，是商业系统的一个自负盈亏单位。英子在单位是会计，能在单位分到一间平房暂时居住。俩人的婚后生活还算和和美美、安安稳稳。学文是穷人家的孩子，吃苦耐劳，单位不景气，呆在家里逐渐熟悉了家务活，样样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对英子的急脾气能忍则忍，两口子从来没有红过脸，偶然争执一下，学文也是先承认错误，待英子平静下来，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理有据的说服英子。英子虽然生活条件优越，从小被父母亲宠的任性固执，却心地善良，没有歪心眼。读书可以使愚人变得理智、痴人趋于理性，最后英子只得心服口服，与学文恩爱有佳。

原本和谐的生活被接连出生的四个女娃打乱了。负担加重是小事情，英子嫌烦，学文也不高兴。他们家也等着英子的肚子能争气生个儿子继承香火。他的两个妹妹都已结婚，给他生了两个侄子。他哪能有好脸色呀！四个女儿中的三个大的都在外婆的照看下成长。就连读书也是外公外婆陪着在乡里、县里上的学。可是这次出生的第四个女娃让他们夫妻俩都失望至极。当时计划生育下乡做节育手术刚刚开始，于是，他们就商量着等坐满月子后，就去做输卵管结扎手术。而且还仔细的分清楚：四个女儿长大以后，大丫和三丫跟英子姓郭，二丫和四丫跟学文姓王。

俩人商议好以后，就想着过满月时，跟英子爹娘商量女儿们的姓氏和做节育手术的事情。终于，四丫满月的日子到了，双方家里的父母亲在郭老栓家里吃酒席。俗语说的好：酒壮熊人胆。酒席过半，喝得半醉的学文端起郭老栓面前的酒杯，斟满美酒双手敬上，借着酒劲开了口，道：“爸、妈，我的父亲身体不好，不能喝酒。首先，我代表我爸妈谢谢你们这些年来对我的悉心照顾！你们对我就像亲生儿子一样！我不会说好听话，但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代表我们全家敬爸妈一杯酒，祝福爸妈健康长寿，平安吉祥！我先干为敬！”语毕，端起自己的酒杯，扬起脖子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善言辞的郭老栓也接过杯中酒，高兴地一饮而尽。

学文二次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端起来，转向他的父母亲，说道：“这第二杯酒，我敬我的父母亲，谢谢你们辛辛苦苦把我抚养这么大。养儿才知父母恩！我为人父母好久了，深知养育子女的艰辛。我代表英子祝您二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一抬头又一杯酒下肚了。

紧接着，再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端起酒杯，看看在场的亲人，说到：“这第三杯酒，是我自罚一杯！我们两口子结婚六年生了四个闺女，实在是对不起双方的老人。可是我们俩都有工作，不想再让英子受罪了，今天想给你们二老商量一下，把四个闺女分成一家两个，单数跟英子姓郭，双数跟我姓王，看看二老的意思如何？”

说完这句话，他坐下吃了几口菜，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英子爹娘的表情，深怕他们不同意双数的女儿跟随他的姓，那岂不是在自己父母的面前抬不起头来。当然，他明白让英子做绝育手术的事，双方父母都不会同意的，就没有明说。

本来很热闹的饭桌上一下子冷凝了下来，大家的眼神都盯向英子爹娘。郭老栓的拳头攥得紧紧的，英子娘用温柔的目光看向他，桌子底下用自己温暖的手握住他紧握的拳头，用目光示意他冷静冷静，不许发火，有事好好说。郭老栓求助的目光看向坐在一边若无其事的英子，只见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也没有啥话可说。他端起面前的酒瓶子，一口气猛地喝了下去，脸顿时憋得通红通红。郭老栓看着王老头子无奈的样子也唉了一声，说道：“都是自己人，好说好说，亲家母、亲家公，吃菜喝酒哈。孩子们的事，不用咱瞎操心，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学文看着一声不吭的英子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明白，郭老栓和英子似乎已经默许了，他在父母亲面前总算是保住了自己做男人的尊严。英子爹娘生气地离开了饭桌，回屋子里商量着什么。而学文的父母亲则喜笑颜开，哄着三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有说有笑、吃菜喝汤，俨然他们是这个家的正主，只顾埋头吃着饭菜。

令郭老栓夫妇俩没想到的是，这次的忍气吞声，居然成了日后家族不和的开始，不过这是后话。

三

在四丫头满月时，英子小两口竟然合伙欺骗了英子的爹娘，英子结扎的事谁也没敢提起。而英子的爹娘心里还是不踏实，总以为学文老成实在，英子能当家主事。但一想起满月酒席上英子的那副表情，料想着学文已经把英子的心暖热了，英子似乎已对学文言听计从，

郭老拴两口子就怕费尽心血养大的闺女将来会远走高飞，没人给自己养老送终。俩人商量合计着：怎样才能让英子生个儿子，给郭家延续香火，让郭家后继有人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简洁的农家院子里比往日热闹了许多。不是请神婆子烧香祷告，就是请法师来驱魔除妖，一个月里总有一两回。每到那一天，就把学文和英子从单位招呼回来，让他俩磕头许愿，祈求上苍赐予一个健康帅气的小男孩，确保郭家后代香火不断。

吸引人的是四丫一岁生日的那天，按照农村的习俗要烧香祈福，为孩子抓周，看看孩子将来的前程和命运。这大概是因为周岁是寄予梦想、表达梦想、确认梦想的最佳时机。孩子越小，灵性愈真愈纯所以愈准。一个刚出世的婴儿宛若一块刚从石坯里劈剥出的美玉，自然天成，未经岁月风尘浸染与世道人心的刻意雕琢。婴儿的所有举动接触始于天性。所以我们一定要在周岁时给宝宝举行抓周礼。

晌午时分，家里来了一个手上缠着红布条的老妇人。她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中等个头，上身穿着一件蓝色灯芯绒的衣裳，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确良布做的直筒裤，头上系着一块鹅黄色的方头巾。英子娘赶紧把她引进了堂屋让她坐到土炕上，殷勤地给她端茶，还把老头子的旱烟袋拿过来，让她凑合着抽几口提提神。

那老妇人道：“老嫂子，你先别忙活啦。咱们先忙正事吧。你把准备好的五色纸、红洋布、蓝洋布都拿出来，准备好浆糊和茭子杆。我先给孩子剪好纸扎香火，然后再给您查查咱家里吃的什么亏。”边说话边利索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剪刀，“咔咔”的开始剪纸了。只见她的手很灵巧，剪刀左曲右拐，不多会儿，一些红黄绿蓝色的纸衣服、帽子、鞋子，还有小灯笼、小五彩旗子，一些花花绿绿的纸带子就剪好了，然后缠绕在麻秸棒子上用小五彩灯笼挑起来，顿时就使人感到喜气洋洋起来。这时，大丫看见这么好玩的灯笼，就想拿一个去玩，去向邻居家的孩子炫耀一下。英子娘赶紧把她抱到外面去，回头跟那个老妇人低声嘀咕着什么。

老妇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估计剪纸的活忙乎完了。英子娘拿来了一盏煤油灯点着了，火苗忽闪着。这时，那个妇人接过英子娘递过来的旱烟袋，给烟嘴里放了一小撮烟叶。她盘着腿坐在炕沿边上，把旱烟袋的烟嘴对着灯的火苗歪着脑袋，听着烟枪“呼噜呼噜”的响了一会儿，看见烟嘴里的烟丝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可以闻见清香的烟草味。看着那女人陶醉的表情，英子娘不敢怠慢，忙着给烟嘴里续着大烟叶，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只怕一不小心惹恼了神灵，触犯了大仙，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等了片刻，那女人舒服地出了一口长气，开口道：“四丫头是有福之人，会给你们家人将来带来好运，只要你们诚心向佛，会有男丁继承家业的。”然后就在八仙桌边的太师椅上坐下，英子娘点燃两支红蜡烛，点着香火，焚烧纸钱。那妇人似乎神仙附体，就开始“咿咿呀呀”的诵经祈福。英子娘忙把学文和英子，以及四丫头抱了进来，让他们跪在屋子当中聆听大仙指点迷津，希望早日抱得一个金孙，以圆郭家人的心愿与梦想。

只听那大仙念念叨叨着提到院子里缺乏阳气，需要种植两颗苹果树来改变院子里的风水。英子娘、英子赶忙答应着，学文则是从口袋里往外掏着几张五元面额的人民币放到桌子中间，让大仙费心的为郭家祈福气、保平安。

最终烧香祈福的仪式结束了。大仙的精彩戏罢，她逐渐恢复了常态，坐在炕沿边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跟英子娘拉着家常，时不时还逗乐着四丫。突然跟发现了新大陆似得摸着四丫的耳垂欢喜道：“哎呀，我的妈耶，你们看看四丫头片子的耳垂，多肥大，多厚实呀！这娃儿是个有福气的！你们郭家以后可真要指望着她了呢！”

四丫此时不哭不闹，很安静听话，她居然咧嘴对着那个陌生女人开心地笑了，露出了那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没有一丝的不安和恐惧。一个浑身散发着乳香味的婴儿眼眸是那么的纯洁而清澈，她看不到世事的纷扰与污浊。婴儿的眼眸是灵性之窗，是可以通神的，是人性通向神性的一瞥。

这时，郭老拴拿来了一些女红、一本书、一个砚台、一台铁秤砣、一串铃铛、一个小毽子，还有一堆塑料玩具、丝线、化妆用的脂粉一类的，准备的可说是比较齐全了。女红代表的是女孩子在家做针线活；书和砚台是说孩子会是读书人；铁秤砣预示着孩子将来会持家理财；铃铛代表的是孩子将来华佗在世、济世救人；毽子表示孩子身体健康常锻炼；丝线代表孩子健康长寿；脂粉和塑料玩具就是说孩子贪玩成性、精心于梳洗打扮、不成气候……

准备抓周了。有诗为证：生在幸福家，燃起大红蜡；稳坐周岁宴，抓成小福娃。

英子娘把八仙桌收拾干净，铺上了一块大红色的绸缎被面，把那些物件依次摆放在上面。大家都不说话，屏住呼吸，看着英子把四丫抱过去，放到了八仙桌的正中间。只见这个小宝宝梳洗的干干净净，身穿粉红色的新衣新帽新鞋袜，白皙的小脸蛋粉嘟嘟的好漂亮喜人，她瞪着一双明亮黑黝黝的双眸，看着面前一长串的物件，不惊不喜，扭头咧着可爱的小嘴巴笑着，看看英子和学文，再看看外公和外婆，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向前爬去。人们的眼睛都盯着小四丫的一举一动。就连大丫、二丫、三丫都安静地呆在爸爸妈妈身边，不吵不闹，好像等待着一场即将开幕的大戏。

小四丫小小的左手伸向了砚台，摸着可能冰冰凉，顿时咧了一下小嘴巴，但依然还是舍不得放下；迟疑间，不忍回头的小四丫的右手伸向了小小的铁秤砣。那是一个玩具小秤砣，黑色的，圆圆的，正好被四丫握在手掌心。四丫满意的笑着，英子看到四丫圆满完成了抓周的任务，急忙过去抱起了女儿，亲吻着她那肉乎乎的脸颊，心里的不满也随之抛在了脑后。

清明过后，英子爹娘去山上的果树林里挑选了两棵苹果树种在了院子里。每天浇水施肥，给树苗松土剪枝，忙的不亦乐乎。两棵苹果树在他们的精心培育下茁壮的成长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英子爹娘的精心护理下，苹果树渐渐长大了，雪白的花瓣散发着芬芳。四丫在逐渐长大，大丫在县城读高中；二丫也去县城读初中了；只有三丫留在在村子里读初中。英子和学文在县城里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四丫被接回县城带在身边读小学。英子三年里没有再怀孕，更不用说生个男孩子了。

也许是四个女娃把他们累的，其他的也确实照顾不过来；也许是年龄大了习惯了锅碗瓢盆磕磕碰碰的生活。英子爹娘越来越老了，学文的父母亲也渐渐不提孙子的事情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平平淡淡的往前走着，没有惊喜，也没有坎坷。四个丫头都长大了，可以帮助大人们打理家务，大的照顾小的，一家人过得倒也其乐融融，相安无事。

转眼又是一年春暖花开。苹果花开了，开的星星点点，满树皆是。在暮色苍茫的夜晚，浩瀚的夜空仿佛是一幅精美的画卷：月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静静地挂在天空一角；在它的周围散落着一颗颗小星星，一闪一闪，应和围绕着月亮吟唱着神曲……英子娘坐在树下的摇椅上，慈爱得笑着给三丫访着古；三丫依偎在姥姥的怀里，头轻轻靠着她，静静地聆听着。

不知是什么时候，两棵苹果树已经长高了，长大了。有一天，英子爹娘发现树上竟结出一些青色的果实。三丫也长高了，长大了，英子爹娘却更老了，也更佝偻了。他们闲暇时，就会在树下的摇椅上坐着休憩，偶尔打个盹，想念在县城里读书的丫头们，想着四丫抓周时的情景，看着树上结的果子，英子娘嘴里唠叨着：“苹果树已经结果了，我的心愿什么时候能够实现呢！我的小孙子又在哪里呢？”英子爹搀着老太婆颤颤巍巍道：“老婆子，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看看四个丫头都长大了，又乖巧伶俐，长得切特死了（就是漂亮）！知足吧，啊，知足吧！”

四

又是一年春来到，在单位忙碌了一天的英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了。许是春困夏乏，最近一段时间里，她总是感到莫名的困倦，只想瞌睡，而且吃饭也比以前少了许多，还或多或少的有点挑肥拣瘦的迹象。学文也在事业上有了一定的成绩，做了一家粮食收购站的负责人。两个人每天各自忙着工作上的事情，回到家里简单的吃喝之后，洗洗漱漱就躺下休息。幸好还有四丫在家里调皮地嬉闹，给家里增添了一些活跃的气氛。

也许是英子爹娘的虔诚祷告感动了上苍，也许是时候到了，郭家的香火不该断在这里。英子和学文已经丧失了生儿子的信心，每天奔波劳碌着，家里家外忙的脚不沾地，没有多余的空闲时间去考虑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然而就在此时，英子却害喜了，而且与前两次截然不同，刚到四十天，就什么东西也不能吃，闻见饭香味就会恶心、呕吐……学文见了怕得要命，急忙找来医生看了看。医生拍着胸脯说：“没事，只是正常的妊娠反应罢了……”王学文这才安心的給英子请了病假，让她回老家静养，等着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英子怀孕的消息传来，英子爹娘得知后欣喜万分，每天更加用心地侍弄着那两棵苹果树。在他们心里，仿佛是这两棵小树带来了福气，或许能让英子生个儿子也说不定！全家人沉浸在激动和幸福之中。英

子娘更是尽心尽力地侍候着宝贝女儿，一日三餐，不管是稀饭，还是饺子，只要是英子想吃的，英子娘肯定会翻着花样亲自给她做，做不来的就让老头子赶着毛驴车去镇子上买，绝对不会让英子失望。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英子这次的怀孕与上几次不一样，首先是厌食，反应强烈，到了七个月的时候才跟一家人吃一锅饭，方能闻炒菜的香味，偶尔会不舒服，但不再恶心了；另一点让家里人疑惑的是，她的肚子比前几次大，才五个月时就比别人七个月的肚子大许多。单位领导看见她挺着个大肚子上班很辛苦，就早早同意她请假回家休息待产。

当时的医疗条件相对落后，再加上家口大、累赘多，家庭开支入不敷出，也没有那个余钱去县医院做产科检查。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主要是已经生过四个女娃的英子没有那个意识，没有想到这次怀孕与往日的不同，就大大咧咧的在家里待产。妊娠七个月时，英子由于营养不良，肚子大的出奇，两腿脚脖子肿的厉害，皮肤紧绷着，用手指轻轻地摁压小腿前侧或者脚面的皮肤会有明显的凹陷 ,而且极不容易弹起来。腿上的血丝或血管明显的暴露出来，腿肚或脚踝处有萝卜形状的肿块，皮肤肌肉触碰时缺乏弹性，一动弹，腿容易感到酸痛。但是她还是不顾父母亲的反对，挺着个大肚子回到了县城，回到了他们临时的小家。

毕竟是吃公家饭的人。到了县城，单位的同事经常过来陪她唠唠嗑，还给她带来些单位的消息，帮忙干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英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除去偶尔的腰困腿疼，全身的不爽也就挺过去了。只是辛苦了年迈的父母亲，他们两个经常一大早起来就赶着毛驴车到县城里来看望她，给她送些吃喝和日常用品。

临近小区的李奶奶是一个人生活，老伴去世的早，儿子媳妇也不孝顺分开住，经常来家里陪英子，还给她看看四丫，偶尔帮她洗衣服、

做家务。这个李奶奶年轻时候是个精把人（利索人），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多少还懂点风水，经常有人找她卜个卦、烧个香，图个吉利。据她自己说还做过接生婆呢。英子有事就喊李奶奶过来陪着她，问她这那的，整个孕期倒也相安无事。

马上就到了深秋，天渐渐地凉爽了。英子的预产期就快到了。一天下午，李奶奶在小屋里陪着四丫玩，给四丫讲故事。英子感觉肚子里一阵一阵的发紧，像快要生产的样子，就硬撑着自己拾掇些卫生纸、尿布、小被子等等必需品，赶紧把身上穿的几件脏衣服换下来，放在盆里。肚子的紧缩感一阵阵的加重，间隔的时间比较长。英子等的心焦难熬，就不顾肚子疼的难受，去院子里打了一桶清水，吃力的一只手提着水桶往盆子里倒水，还想着自己洗了衣服，省得学文回家来麻烦。

“哎呀！”只听见院子里传来了英子的一声惊呼，接着是水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的声音。李奶奶闻声急忙跺着小碎步从家里跑出来，嘴里不停喊着：“英子，咋了？别动啊，等着我！哎哟，俺老了，怎么跑不动呢？”说话间，小脚一崴，她摔倒了。四丫人小机灵，几步跑到院子里，看到妈妈倒在院子里，浑身被水浇的湿漉漉的，急忙先去搀扶李奶奶。

看李奶奶站起来后，着急忙慌地浑身颤巍巍，门槛太高，有点迈不出去，像是打着摆子飞奔到英子身边。她先用手摸着英子的肚子，感觉小孩在里面拳打脚踢的，放心地先喘了口气笑了。四丫把李奶奶和妈妈扶稳坐好之后，就急忙跑出院子去喊爸爸妈妈的同事前来帮忙。

不大一会儿，院子里面挤满了邻居和同事。人们在李奶奶的指挥下，先把英子抬回家里，给她换下了脏衣服让她躺在床上。也许是摔了一下，也许是小宝宝着急的想要出来见识一下这奇妙的世界，想要看到爸爸妈妈和未谋面的姐姐们、还有年迈的外公外婆吧。学文闻讯后急忙赶了回来，他想把英子送到县医院去。可想而知，已经是第五次生小孩了，他似乎已经有了些许经验。英子虽然疼的呼天喊地的，但他并没有因此而乱了阵脚。只听英子大叫了一声：“李奶奶，快来呀！”她朝着李奶奶嚎叫道：“来不及了！快点救救我呀，李奶奶！”李奶奶顾不上小脚走得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英子的右侧，把英子的裤子脱了下来，看到血水已经汩汩地流了出来，羊水已经破了。

多亏了见多识广的李奶奶，只见她不慌不忙，让学文拿来一块较宽的红布，搭在英子的肚皮上。她没有学过接产的医学知识。但她知道英子流出了羊水，看来马上就要分娩了。她让大丫给英子端了一碗红糖水，用滚烫的开水冲了个土鸡蛋，趁着肚子不疼的间歇，让英子补足能量，准备拼着吃奶的力气生出这个珍贵的小宝宝；学文在旁边看着疲惫的妻子，鼓励她说：“媳妇，你先吃点东西，攒足了劲，咱一口气生出这个宝贝儿子，以后咱再也不受这份洋罪了！“

经过一阵阵的腹痛，小宝宝的黑黝黝的小脑袋尖刚探了一下头，又缩回去了。李奶奶告诉英子，孩子露头了，让她吃点东西，下一次阵痛的时候卯足了劲，小宝宝就会出来了。果然，间隔了不到二分钟，一阵貌似很强的阵痛袭来，英子大喊一声“啊呀，妈呀”，李奶奶跟学文一人抓着红布的一头，平整的用力压着英子肚皮上一起向下施压，协助着英子生产。

“哇哇”几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响起，人们都松了口气，庆幸英子顺利生下了孩子。学文丢开手里的红布，赶紧从李奶奶手里接过孩子，看看是个男婴还是女婴。李奶奶忙着处理着产后的事宜，把孩子递给了学文。

“哈哈哈……”学文神经质的狂笑起来，他冲着英子道：“媳妇，

你知道吗？是个男孩，是个带把儿的男孩呢！哈哈哈……我们终于有后了呀，哈哈哈……”院子里的亲人和朋友们都为他们两口子拍手欢呼起来。大家议论纷纷：“生了四个女儿，最后终于生了个儿子……”

英子疲惫地看着老公抱着儿子喜笑颜开，也无声地笑了，慢慢的迷糊过去。只有李奶奶看着她那依旧鼓鼓的肚子在纳闷！孩子已经生了，肚子为什么还没有变小呢？反而还一阵阵蠕动呢？再看看躺在英子身边睁着明亮小眼睛的小宝宝，刚刚五斤多的小身板，小脸蛋肉乎乎的，头发黑幽幽的，眼睛里白的透亮、黑的眼珠闪烁着机灵，看着就是个足月的婴儿。他的眼睛开始是紧闭着的，一双小手却不时地在身前抖动一下，惹的英子一惊，看样子像是在为母亲驱蚊子一样呢。

他的粉嘟嘟的小脸蛋，水嫩光滑，含着似有非有的微笑，应该是在梦里吃奶呢。突然间，小儿子惊醒了，他“哇哇、咿咿呀呀”的哭声从他那小嘴巴里发出来，对于英子来说，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李奶奶伸出还没来得及洗干净的血红的枯手掌，再次摸摸英子的肚子，感觉肚子好像又大了、硬了起来。仔细触摸，似乎肚子里边还有一点点微弱的胎动，好像还有一个宝贝在妈妈的肚子里挣扎、踢打、折腾，仿佛在说：妈妈，醒醒啊，我要出去，我要去找我的哥哥、姐姐，找我的亲人……

李奶奶惊呼道：“啊呀！英子怀的是双生子啊？”李奶奶被这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洗干净了手上的血迹让学文准备好热水和另一套被褥，再把英子被子掀开，唤醒了朦胧中的英子，告诉她做好准备把另一个小宝宝顺利生出来。

迷糊的英子一激灵，困意随之走了大半，看看身边安静的婴儿强打精神，学文急忙让大丫准备好吃的，还打开了一瓶桃子罐头。英子强忍住腹部的疼痛，咬着牙吃进去半瓶子的罐头，屏住气，等到肚子一阵阵的收缩时，往下憋住气再次使劲。只看见哧溜一声，从英子的下体滑出了一个砖块般大小的宝宝，脐带缠绕着瘦削的脖颈。或许是太瘦弱的缘故，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只看见他紧闭双眼，两只小拳头紧紧地握着举得高高的，细胳膊细腿轻轻的动了两下，似乎在向世界宣告：一个小小的生命——我，开心的来到人间。

李奶奶急忙拿过来清洗干净的剪刀，轻轻地剪断缠绕在宝宝脖颈上的脐带，再用一块干净的白棉布在温开水里浸泡、拧干，小心地伸入宝宝娇嫩的口腔把里面糊糊的黑绿色的脏东西挖了出来；再用另一块布子轻捏宝宝的鼻子，清洁宝宝的鼻腔、外耳道。然后，李奶奶一只手提着宝宝火腿肠粗细的细腿和脚丫子，把他倒着提了起来轻轻地用中指绷他的脚心，用手掌拍打他皮包骨头的小瘦屁股蛋子。在李奶奶折腾着着不到三斤重的小宝宝时，他的小鸡鸡因占身体较大的比例显得很突出。学文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哇哇…哇哇……”又一声声微弱的啼哭声划破沉默，似乎从天际传来，有气无力的，却又在向人们昭示着：我来了！他似乎又在哭诉着什么，似乎在责怪母亲差点放弃他的生命，责怪父亲没有给他好的营养，责怪先出生半个小时的哥哥在妈妈的肚子里不照顾他，争抢着本应该属于自己的那份营养！英子看着这个比大儿子小了一半的小东西，伸出手慈爱的抚摸着他的全身，疲惫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会，他眼睛睁开了，水汪汪的，里面满含着泪，特招人心疼。在母亲不住地爱抚呢喃下，小脸上浮现出稚嫩的笑容。

李奶奶看着英子身边两个可爱的小婴儿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两只三寸金莲似得小脚一麻差点跌坐到地上。大丫在一旁急忙扶住李奶奶，把她搀到一边坐着休息，然后给李奶奶准备了一些热乎乎的饭菜，让李奶奶先吃。大丫礼貌道：“谢谢你，李奶奶 ！你是我家的大恩人！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学文傻呆呆的站在一旁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搓着两只手看着两个小宝贝儿子。少倾，他似乎醒悟了，连忙对着李奶奶鞠躬、作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未完待续）